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一个书童讲这么多。

    到底是因为那个梦魇作祟,还是自己近日太闲了?

    顾离澈阖了阖眼,眉头轻皱。

    他没有说话,但阿满知道,爹爹不高兴了。

    心里一紧张,手便犯了哆嗦。

    “哐当”一声脆响。

    墨条在砚面跳动,溅起墨花朵朵满桌飞。

    门外侍立的知书听到了声响,三步并作两步进来,一眼看到桌案上狼藉的一片。

    知书头皮一紧。

    小小年纪,掌握不好力度也是可以体谅的,但这是在二公子面前,进来头一天,就犯了这样的错。

    会被退还到管事那边还是轻的,保不齐,会跟先前多往头上簪了几朵花,故意在二公子面前搔首弄姿的丫鬟一样,干脆被撵出去。

    阿满知道闯了祸了,正束手无策。

    知书唤了一声,几个门外的小丫头低头进来收拾残局。

    一阵忙乱之后,书斋恢复了平静,知书垂眸拿眼角窥觑过去,二公子面色冷寂,却看不出有愠怒的样子。

    知书大着胆子朝阿满飞了一眼,又朝那砚台点点头。

    阿满很伶俐,知道知书姐姐在替自己打掩护,回头冲知书露出梨涡甜甜一笑,复又打起精神来,这回专心致志,均匀用力,磨出来的墨汁浓润。

    待顾离澈书稿完毕,知书上来回话。

    “公子,箱笼都收拾好了,豫章郡地处淮南,多瘴气,老夫人叮嘱着让多带了两副祛湿药备着。”

    原来大祁的这位陛下博古通今,喜好古玩,豫章郡此处,因为多山地沟壑,祖上又有不少文人雅士久居于此,所以虽然多得是奇珍异宝,但大都流落民间或者深埋底下。

    这次豫章郡传来急报,说是发现了先朝一位颇受荣宠的外嫁公主坟墓,不光如此,还有不少古籍出土。

    于是圣上下令,命翰林院最博通经籍的学士远赴豫章郡,当然,这其中,也不能少了大祁史上这位早慧的探花郎。

    顾离澈抬眸,其实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豫章郡此地,地势险要,民风蛮横,毒蛊和蛊术甚行,但自古巫医不分家,有些在盛京不能医治的顽疾,到了豫章郡,或许能寻得解药。

    知书当然知晓主子的意思,神色肃然道:“林云已经提前打听好了,豫章郡下辖县城有座苗疆寨子,寨子依山而建,那山间有不少隐姓埋名的医馆,传说有根治顽疾的良方。”

    “好,让林云好生准备着。”顾离澈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情绪。

    古茗只是内宅的小厮,年纪小些,外院行走办事的下人,主要还是早年便跟随顾离澈的林云,林云父亲当年受过顾二爷的恩惠,如今行事稳妥,是顾离澈的心腹。

    那所谓的“顽疾”到底是什么?知书也不得而知,但隐隐心里有感觉,自家公子生性凉薄,不会做没缘由的事情。

    知书心知肚明,此次前去豫章郡,半是公务,半是私事,那私事,大抵跟江家大小姐有关系。

    “你说你爹爹要去豫章郡?”

    宝笙如今住在听泉院的下房里,刚歇了一场午觉,一大早在书斋里忙得热火朝天,她浑身酸痛,庆幸还好顾离澈只是让她打扫书斋。

    阿满点头,他一直在书斋侍候,因此爹爹和知书的对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宝笙从塌上惊坐起来。

    就在刚才,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做了一个梦。

    梦中顾离澈去了南方一个叫豫章郡的地方,只是为了拿到了根治肺痨的药方,因为江婳的外祖父孟老爷患此病久已,如今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一直以来都是江婳的一块心病。

    顾离澈千辛万苦拿到了药,却因为回程路上遇到匪人袭击受了伤,为保安全不能再走大路,耽误了时间,没能跟着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回京,晚了两日才回府,可这时候孟老爷已经去世,顾离澈得知此事,一个人站在萧索的雨中直到深夜,

    那些书中一笔带过的情节,在宝笙脑海中愈来愈明晰。

    她全想了起来,孟老爷去世以后,被族人嫌弃欺负,差点葬身乱坟岗,结果被盛京城中最儒雅仁厚的公子顾宴得知,顾宴暗中出手相助,孟老爷得以安葬祖坟中。

    这件事,在顾宴与江婳两人婚后一次的误会后,才被江婳得知真相,因此也进一步促进了两人的感情升温。

    而那个披荆斩棘为江婳外祖寻药的顾离澈,却因为错失救治孟老爷的最佳时机,成为书中最让人惋惜的大冤种。

    宝笙以手扶额幽幽地道:“谁让你是爱而不得的男配呢!顾离澈……”

    那么这一次,一定不能放过让顾离澈对江婳英雄救美的绝佳机会。

    孟老爷如果因为顾离澈得救,孝顺的江婳怎么不会以身相许呢?

    宝笙咬着唇,知道自己的任务正式上线了。

    既然主家要出远门办公干,书童自然是留在家中。

    听泉院好吃好喝,丫鬟小厮们都被顾离澈管束得十分守规矩,不敢欺凌弱小,再者还有宝笙爹娘照顾,宝笙是不用担心阿满的。

    她捏了捏阿满的肉脸蛋,安慰道:“我要出门做点事情,这段日子你自己照顾自己好不好?”

    到了管事那里,宝笙才知道原来跟着二公子去出公干这件事,并不是谁都愿意去的,因为路途遥远,南方又多瘴气,主子们当然一路舒舒服服畅通无阻,下人们舟车劳顿,却是要吃苦的。

    “你果真要跟着去侍候二公子?”外院的管事有些不信,觑眼细瞅着宝笙。

    想起自己费劲力气完成顾离澈那龟毛变态的三十二条书斋打扫守则,不就是为了等的这一天吗?

    宝笙没有再多考虑,主动请缨,很快就被允了。

    豫章郡一带,峰峦叠翠,秀水明山。

    外嫁公主墓果然发现了不少珍稀宝器,但翰林院的老学士们小心翼翼翻开那些仿佛被风一吹便破的发黄古籍,才发现所谓的古籍也不过一两百年历史,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但来都来了,盛京陛下还在翘首以待,只好先归拢一下所获,列出清单,奏表一封急件说明情况,快马加鞭先送回盛京宫中。

    这两日只剩下些收尾的事务,此次盛京前来的官员们下榻在太守府中。

    顾离澈歇息的院落闹中取静,他忙完了公事,踏着院中泛着青绿的石板路,往后院走去。

    “跟掌院学士打了招呼了,就说公子去了豫章郡城外另一处古墓查看,看完了就回来。”

    “那苗疆宅子不过半日路程,明日一早便走,最晚后日晌午也能回来。”林云早派人去查探了地形。

    顾离澈沉吟,他与江婳不过只见了寥寥数面,江婳其人,虽然出身并不显达,但淑秀端庄,跟那些盛京闺阁中矫情女子并不相同。

    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只是初见时候一瞥,那抹青丝遮挡下面若隐若现的眉尾红色印记,犹如在顾离澈心里中了蛊一般,让他忘不掉,也挣不脱。

    他对江婳的持续关注,到底是因为那个红色印记,还是因为江婳这个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江婳外祖的病,盛京城中已无人能医。

    明天,是去苗疆寻药的最好时机。

    天边的流云洁白逍遥,夕阳西下,顾离澈眸色晦暗。

    古茗和林云跟在后面,主仆三人,刚要穿过月洞门,却听见门后的紫藤花廊下,几个从盛京城中跟来的碎嘴仆妇正在闲聊。

    “你们说说,以前那个李管家的丫头莽撞横行,仗着管家的这层关系,在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碰到我们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一样?”

    “可不是么,昨儿见着我,一口一个姐姐,笑得跟花儿似的,还送我一纸包灯芯糕,别说,味儿还真不错。”

    “我看是不是在大少爷那里吃了瘪,不然为什么不去大少爷身边伺候,跑到我们听泉院这里来了。”

    “大少爷性子那么好的人,都没给她脸面,她能不洗心革面,洗刷一下自己的名声么?”

    “既这么着,那我们岂不是碰上好事了,她要装大方,就狠狠讹她几顿饭,让她请客。”一个丫鬟嬉笑着道。

    “就你机灵!”是个婆子的声音。

    林云知道二公子最厌下人搬弄是非,忙大步走到那紫藤花架下,厉声道:“胡言些什么,还不散去干活。”

    林云返回来,但见二公子身上摇曳着花间光影,轻轻挑眉冷声道:“是宝笙——?”

    “她也来了?”

    质问的眼神投向身后一直装鹌鹑的古茗。

    若是内院的丫鬟跟来,按理也得和古茗一样,在跟前侍候着。

    但来了这么三天,宝笙的影子也没有出现在眼前一次。

    古茗吓得后背发凉,因他也吃了宝笙从外面集市买来的灯芯糕冻米糖,吃人嘴软,但又不敢不回答公子的问话。

    “回禀公子,宝笙这几天见公子早出晚归,想着公子也是头一回来豫章郡,她闲着无事,去了市集,采买一些当地点心小吃,要给公子尝尝。”古茗一边挠头一边嗫嚅道。

    但事实上,这几天顾离澈回房用膳时,并未见到什么当地特产。

    顾离澈勾起薄唇,眉眼压了下来。

    “既然她这么喜欢吃,那就让她留在这里,别跟着回去了。”

    说完,负手阔步离开。

    第二日,天色刚刚蒙蒙亮。

    豫章郡多水,沿着江面看出去,烟波浩渺,水雾沉沉。

    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透过湿漉漉的雾气,在江面上悠悠回荡着。

    一艘不起眼的货船扬着帆往下游行去。

    船上的几个人都作寻常商户装扮,为首的公子站在船头,衣袂飘飘,挺拔的脊梁笔直,犹如松立空谷。

    “公子,走水路最快,小的打听好了,翰林院的同僚们后日回京。”林云低声道。

    话音刚落,却听到船舱下隔间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一个挽着双环低髻的女子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身水红色襦裙,肤色被那衣衫衬托得似雪一般,杏眸如星,朱唇微微一翘,周围秀丽的山水顿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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