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父子的重逢没有过多感天动地的桥段和掏心挖肺的言语, 杜鸿渐虽然哭得稀里哗啦,但杜晓是冷静克制的,还让儿子把眼泪擦了, 等无人的时候再哭。
骆乔端着面汤围观,谁知片刻功夫这父子二人就进了大帐。
虽然不是非得要看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那也不太好看,可毕竟是久别重逢……
“难道不应该互诉衷肠至少一刻钟吗?”骆乔问旁边的席瞮。
席瞮道:“据我所知, 杜晓不是一个情绪外露之人,大约是不想叫无关之人看着吧。”
“是么?”骆乔歪了歪头, “可我那会儿在山里找到他的时候,看他情绪挺外露的。”
席瞮说:“绝处逢生,总是不同的。”
骆乔点头, 唔, 很有道理。
没多久,杜家父子又从大帐里出来,由士兵护送往杜晓住的营帐。
骆乔捧着面汤急吼吼地跑进大帐,问父亲:“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叫他们父子俩先好好说说话,来日方长, 你急什么。”骆衡叫女儿坐下别乱跑了, 拿了俩大饼给她。
随着骆乔身高的增长,一同增长的还有她的食量,总是吃不饱,不是在吃,就是在踅摸吃的路上。
“谢谢阿爹。”骆乔接过饼,给亲爹展现了一个小棉袄的甜笑。
正好她觉得面汤不太够, 她爹就给了两个大饼, 就着面汤吃饼就不会太干, 完美。
呼噜呼噜的把汤饼吃完,骆乔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把杜晓给弄了过来,总不能让他跑了呀。”
骆衡看过来,骆乔一凛,马上说:“反省了,反省好多天了。”
“那你说说,你都反省了些什么。”骆衡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但女儿说了,那就问问吧。
“那首先呢,肯定是做事不能冲动,要三思而后行。”骆乔话一转:“可是我们的确是周密计划过了的,您看我们把元城的县衙都给占了,可以没事儿呀。我们最后行踪暴露,归根结底还是有内鬼,别叫我知道内鬼是谁,我捶爆他的狗头。”
骆乔说着说着就握紧了拳头,很是气愤:“还有尚永年,我也要捶爆他的狗头。”
李蕴凑趣笑道:“小乔要捶尚永年,可以去顿丘周将军那儿。”
“真的?”骆乔惊喜。
“假的。”骆衡一盆冷水泼下。
“呜……”骆乔腰都塌了。
骆衡说:“你是要去顿丘还是要去和谈,二选一。”
骆乔大胆发言:“就不能全都要吗?”
骆衡:“你说呢?”
骆乔:“……”好烦,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到全都要的年纪!
“好了,人都到这里了,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骆衡叫骆乔别总盯着杜晓给他压力,“劝降不是你这样劝的。”就差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了。
“我才不怕他们跑了,事到如今,他们还能跑哪儿去,归隐山林,还是落草为寇。”骆乔嘟了嘟嘴,哼唧:“我就是烦杜晓磨磨唧唧,一点儿也不干脆。常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这救命之恩,他不得回报我们一片海呐。”
帐中众人都被她给逗笑了。
骆乔看着帐内,有些疑惑地问:“张叔呢?”
喻沣道:“张郎将伤势未愈,去休息了吧。”
骆乔“哦”了一声,同父亲说声要出去玩儿,得了首肯后拿起吃空了面汤的碗出了大帐。
营地上,先头搬来的酒已经撤下去,除了警戒的士兵,大部分士兵围着庭燎驱傩,不能喝酒,但是山珍米面等吃食管够。
“大姑娘,快来,刚烤好的兔子。”烤兔子的士兵看到骆乔,立刻招呼
她来吃。
骆乔欢快地跑过去,接过兔子道了声谢,张嘴啃了一大口,抬头看到前头一堆庭燎旁,席大公子居然正和一群士兵在跳傩,手忙脚乱还跳不标准,把她给笑得哟。
席大公子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兖州的傩仪与建康的大傩仪区别还挺大的,尤其是军队里的傩仪,比起民间的更多了杀伐之气,是为驱除凶鬼。
席瞮被几个士兵邀请一道驱傩时没想到兖州这边的傩仪这么难学,他手脚都快打结了。
一个摆头转身,就见双手捧着一坨黑糊糊不知是烤什么的骆乔笑得前合后仰。
席瞮:“……”
席瞮低声跟身旁的几个士兵说了几句,那些人立刻就喊:“大姑娘,过来驱傩呀。”
“大姑娘,一起来,一起来!”
骆乔把自己的兔子架好,且叮嘱火头帮自己看着,她待会儿还要吃的,然后就去了驱傩。
“席大公子不会跳呀,我教你呀。”骆乔笑得狡黠。
“那就有劳骆姑娘了。”哪知席瞮大方承认,还一副“我赖上你了,要是学不会就是你教不好”的样子。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骆乔说话算话,就认真教起来。
两刻钟后,骆乔要崩溃了。
“你的手脚是借了别人的吗?!”
席瞮一脸无辜地看着骆乔,还带着一点儿委屈。
骆乔:“……”
骆乔深吸一口气:“有这么多人跳傩,也不差我们俩,不如我们一起愉快地去吃烤兔吧。”
席瞮忍笑点头:“好。”
骆乔立刻一脸解脱地跑了,席瞮慢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篝火边,两人才捧着烤兔坐下,旁边谢家的两个郎君过来凑趣说话,说着说着转到了柳晟那帮人身上。
“瞧见没,都躲了起来。”
谢家来的两个郎君都是内史令谢禹珪的从孙,是他弟弟的孙子,他亲生的倒是没有安排过来,说话的是谢放,在史馆任了个六品著作郎。
“平日见柳晟,不是个这么沉不住气的,这元节下在大营里闹事,你们说他图什么呢?”谢放的弟弟谢勉说的是“你们”,看的是席瞮。
骆乔从旁边拿过两条烤好的羊腿,递了一条给席瞮,说:“刚烤出来的,趁热吃。”
“对了,你刚刚说了什么?”骆乔把烤羊腿送到嘴边又放下,小圆脸茫然地看向谢勉。
谢勉瞟了一眼拿匕首割羊腿吃得心无旁骛的席瞮一眼,嘴角抽了抽,摇头:“没什么。”然后又对席瞮说:“柳晟这个日子这么闹事,定然有所图,席舍人觉得他目的是什么?”
“要匕首吗?切肉方便。”骆乔递给席瞮一把匕首,后者道谢接过,认真片肉。
谢勉又被打断,默了默,不死心接着说:“他这是故意针对骆将军的吧?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了,你们就吃羊腿吗?”骆乔问谢放谢勉兄弟二人,转头看了烤羊的伙头兵一眼,伙头兵说还没有烤好,她指着对角一处篝火,道:“还没烤好啊,那你们去那边的篝火看看,那边看着像是有烤好的。”
谢勉就觉得很烦,这骆娘子到底有没有眼力界儿,没看到他们在说话,打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骆娘子……”谢勉表情不是很好地张口说话,忽被谢放拉了一把,示意他闭嘴。
随后谢放对骆乔笑道:“那我们就去看看那边的羊腿烤好了没有,看你们吃得这么香,我都饿了。”言罢,拉着弟弟走开了。
走开一些后,谢勉不满地对谢放说:“哥,我话都没说完,你就打断我怎么什么!我一句都没问出来,那小娘子烦死了。”
“你
有没有点儿眼力界儿,没看到席瞮都不爱搭理你。”谢放亦不满,“阿勉,你挑拨的话说得太明显了。”
谢勉嗤了声:“席瞮那个伪君子嫌恶柳晟与他齐名,也不说第一天了,直白或者隐晦有什么区别,柳晟敢在今日闹事,不就是下席家的脸。”
谢放教训道:“你忘了临行前大父是如何嘱咐我们俩的?”
谢放口中的“大父”是他们的伯祖父谢禹珪,他把谢禹珪搬出来,谢勉顿时收敛了表情。
“多看少做。”谢勉低声说:“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你还记得就好。”谢放道:“大父叫我们听鸿胪少卿的吩咐,不要自作主张。那席瞮既然不想说,你一个劲儿地问,岂非打草惊蛇。”
“问几句而已,怎么就变成打草惊蛇了。”谢勉嘟囔。
谢放严厉地训道:“你那些挑拨的话传到柳晟的耳朵里了呢?他的脾气可没有席瞮好,他拥趸也多,你与他发生了冲突,想过后果没有。”
谢勉面色猛地一变,不说话了。
谢放把谢勉拉到一处人少较僻静的地方,说道:“我们只要老老实实跟着使团完成这次和谈,等回了建康大父就会安排我们升品或去实职,不要节外生枝。”
“哥,我知道了。”谢勉点头。
“知道就行,”谢放微微偏头把目光投在吃羊腿的席瞮身上,说道:“席家这些年越发如日中天,席司徒就差……咳,反观柳家,却是在走下坡路了,柳侍中急着巩固势力,都已经倒向明德宫了,你想想,他以前多看不上太子呐。”
谢勉说:“柳侍中这一招看起来像是病急乱投医。”
“乱投医就不知道了,病急倒是真的,”谢放说:“这个时候,就叫柳家与席家相争,最好是两败俱伤,我们谢家渔翁得利,岂不美哉。”
“哥你说得对,”谢勉说:“只是我看着着急,那席瞮是真沉得住气,先头柳晟叫人闹成那样了,他都不出面。”
谢放用下巴指了指:“那不是还有个骆娘子么。要不是张瑾出手了,我倒是还挺想看这骆娘子给柳晟灌酒。”
谢勉“啧”了一声,又羡慕又嫉妒:“席家真是走狗屎运,收了骆衡这么个猛将在麾下,还附赠一个怪力女。”
“走吧,回去休息,这里闹得很。”谢放说着往兄弟二人住的营帐走,主要也是热闹的兖州兵不爱跟建康来的官玩耍,他们在这里,热闹是别人的。
穿过半个营地,前头的热闹之声小了许多,谢家兄弟二人也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在拐过一片连着的营帐后,忽然听到一个压抑过的吼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谢勉就要问是谁,被谢放拦住。
这个地方没有点火把,只靠着远处的一个火盆映来些不甚明亮的光,谢家兄弟放轻了脚步,朝着刚才声音的来处,悄悄走过去。
“我可是都按你说的做的,你是故意坑害我吗?”
“柳郎君稍安勿躁……”
“你给我闭嘴!稍安勿躁?合着去伙头军劈柴的不是你,是吧!你最好给我个交代,为什么要这么做,否则别怪我翻脸!”
谢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是柳晟!
他在和谁说话?要交代什么?
两人待要再听,可那边说话的声音一下子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他们悄悄挪过去,可才一动,就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声喝:“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
谢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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