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鸿渐很想不理会臭小鬼们的危言耸听, 他的父亲才不会……才不会……
嘴上强硬着不肯承认,杜鸿渐心里其实也明白,相州军心涣散, 不是曾经那个让他父亲如臂指使的军队了,皇帝临危授命也不是对他父亲信任,而是权衡之下的无奈选择。
【你瞧豫州的高凤岐就很聪明, 你们东魏皇帝召他回邺京,他先装病, 再上奏我宋国有异动,就是不回去, 在豫州当个土皇帝多好。令尊真傻。】
耳边仿佛又响起骆乔的魔鬼的低语, 杜鸿渐这几天也控制不住地会想, 如果他父亲当初没有回邺京,现在会是怎么个情形呢?
如果父亲真的战败,陛下真的会问责父亲吗?
杜鸿渐因为胡思乱想连着几日没有睡好, 这日起晚了,用过午饭去院子里溜达消食,隐隐听到了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
难道是谁家办喜事?这才晌午就迎亲?
紧接着他就瞧见门口的守卫时不时看他一眼,时不时看他一眼, 每一眼都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他顿感不妙,就想问怎么回事, 守卫比他还迫不及待,说道:“杜都督不知道吧,范县大捷, 百姓都在庆祝。”
范县大捷……
范县大捷?!
也就是, 他父亲真的战败了?!
守卫继续迫不及待地告诉杜鸿渐:“放心放心, 我们骆将军十分欣赏杜将军, 杜将军带兵退守阳平郡就没有再追击。”
为什么是退守阳平郡,顿丘郡呢?
守卫:“顿丘郡现在被我们周将军率兵围着了三面。”
围了三面,要不弃城,要不死战,顿丘郡三千兵马有没有死战的勇气?
守卫:“三千人对三万人,啧啧啧。”
豫州呢?
守卫:“豫州没动,要不说高凤岐就是聪明,否则咱们早就把豫州拿回来了。”
杜鸿渐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转身就想回房,守卫见状加快了语速,:“对了,我们骆将军声称,杜将军是他的对手亦是其神交挚友,对杜将军特别欣赏,很可惜他明珠暗投。”
“你们……”杜鸿渐转身,怒瞪守卫,“你们,无耻之尤!”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东魏不欣赏杜将军,还不允许别人欣赏杜将军?你们有眼无珠,就要全天下的人都有眼无珠?”守卫嘻嘻一笑,“你们东魏,不行。杜公子要不早些劝令尊择木而栖,可别到最后真家破人亡。”
杜鸿渐转身回房,用力把门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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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鸿渐的反应经由守卫,很快传回刺史府,席豫听人回报后,让人去把所有的幕僚都叫来。
“唐先生,请坐。”
幕僚们先后到了,唐嘉正来得最晚,但却是唯一得了席豫一个“请”字。
唐嘉正人还没坐稳,席豫就开门见山:“想必唐先生已有所察觉,我想要招揽杜晓。”
“……”唐嘉正差点儿表演了一个平地坐席摔,好在眼疾手快扶住了凭几,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唐先生,坐稳了。”方牧阴阳怪气说话,惹来鲁元善一瞥。
“年纪大了,心力不济,”唐嘉正坐好后,对席豫笑笑:“还请使君原谅在下失礼。”
“无妨。”席豫毫不在意。
席豫一直以来都对唐嘉正礼遇有加,唐嘉正真冒犯了他什么,就算当时生气喊打喊杀,过后也会好生安抚。唐嘉正的待遇可是让兖州刺史府的一干幕僚都羡慕不已,其中尤以方牧这个老阴阳人为甚。
唐嘉正在幕僚中最受敬重,方牧就是最讨人嫌的。
看着疏朗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
“唐先生到底是年纪大了,难怪别人说老奸巨滑,唐先生坐个席都能滑倒。”方牧果然不出意外的,又一阵阴阳怪气。
不是,你等等,老奸巨滑是这么用的吗?
饶是唐嘉正这样万事处变不惊的,闻言都不免变了颜色。
席豫却忽然笑了一声:“方先生还是这么幽默。”
方牧起身奉手一礼:“谢使君夸奖。”
众人:“……”你确定使君真的是在夸奖你?
唐嘉正面无表情地看了方牧一眼,眼神阴恻恻,但也只是那一瞬,他又恢复成温和的模样,对席豫道:“使君真是诚心想要招揽杜晓吗?”
“唐先生不觉得杜晓是当世难得的将才吗?”席豫不答反问。
唐嘉正道:“想要说服杜晓,难度不小呐。”
席豫笑道:“相信诸位先生总会想出办法来的,事在人为。”
众人对视一眼,开始集思广益。
席豫原本没有招揽杜晓的打算,杜晓是东魏皇帝霍协一手提拔起来的,对霍协可谓是忠心耿耿。
霍协要收兵权,他就乖乖地上交虎符;霍协用他儿子打散他对相州的控制,他再生气失望,还是老老实实的送儿子启程去相州。
这样的一个人,席豫不觉得能够说服他背主另投。杜晓就算投靠四皇子,也只是为了救儿子。投靠过去,也没为四皇子办成什么事,反倒是让四皇子更遭皇帝忌讳。
杜晓但凡会为自己打算,隔壁的豫州就有学习的榜样,那就是让自己落入了如今这尴尬又危险的境地。
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死心眼。
可是席臻、骆乔和骆意这三小鬼,跑过来说服他招揽杜晓,一次不成就两次三次,天天堵他。
不过三个小鬼也不是无的放矢,给出的理由还挺充分。
东魏能征善战的将领,死的死,贬的贬,被皇帝霍协猜忌得已经不剩几个了。
东魏,别说是二十年前了,就是十年前都比不上了。
若是招揽了杜晓,不仅是断了东魏的一条臂膀,还是刺向东魏的一把刀。
就算招揽不成,也可以离间了他们君臣。
物伤其类,说不定豫州的高凤岐会自乱阵脚。
总归不是个赔本买卖。
席豫想了又想,倒是觉得可行。
还有,既然要离间,潜伏在兖州的各路细作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给霍协加一把火。
骆乔还给出主意,要不咱们派人三不五时刺杀杜晓,推给东魏皇帝。时不时在杜晓身上捅上一窟窿,就不信他还能对东魏皇帝死心塌地。
席豫听了,半晌无语,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混世魔王,这主意实在是太……无耻了。
嗯,无耻得还不错。
席豫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办法,难度有点大,杜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兖州这边还没有商量好招揽的办法,东魏已遣使求和。
接连两年的战事失利,对东魏军心打击很大。尤其今年还是杜晓再披战袍,可濮阳、顿丘两城连失,范县还是主将杜晓亲自督战,也大败退守。就清河郡勉强支撑住了,那也得归于冀州顾缙的冒进。
还有一个让东魏不得不停战求和的就是,今年大旱,粮食欠收,支撑这次相州的军费开支已经是很勉强了,而为了弥补国库上的亏空,一些疆臣横征暴敛,引发民怨,不少地方发生了民乱。
时机也是太凑巧了。
求和的使臣一出发,东魏皇帝就下令召杜晓邺京,作为战败之将,杜晓此次回邺京恐怕前途未卜。
“你真不担心令尊的安危吗?”
骆乔又来找杜鸿渐愉快地玩耍。
愉快的只有他们,杜鸿渐听皇帝召他父亲回邺京,是心乱如麻。
“我就算担心又怎么样?我人被困在这里,我能做什么?”杜鸿渐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苦涩。
席臻说:“写信给令尊,叫他别回邺京。直接来我们鲁郡与你团聚呀。”
“我怎么写信给我爹?”杜鸿渐白了席臻一眼。
“别装了,”席臻说:“你暗中与令尊通信。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
“嘿嘿,早就被我们发现了。”席臻得意洋洋。
杜鸿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还以为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没有被人发现。没想到是他天真了。
“我没有跟我爹说什么,我只是让他救我而已。”杜鸿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自己与父亲的通信,自认没有什么特别的。再说了,他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就算想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如此一想,他一下子又理直气壮了。
席臻道:“你是没有跟令尊说什么,可是给你传信的探子那说的可就多了。你想不想听他都说了些什么。”
杜鸿渐闭上眼,并不想听,装死。
“等令尊回到邺京,你们皇帝会将他下狱。战事失利,又爆发多起民乱,你们的皇帝总要给朝臣和百姓一个交代。他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那肯定就是臣子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令尊。先是下狱,待看朝野反应,再决定是秘密处死还是弃市。”骆乔忽然说道。
“你……”杜鸿渐兀自强撑着反驳:“你这只是猜测。”
骆乔道:“如果自欺欺人能够让你好受一些,那没错,一切都是我猜的。”
杜鸿渐心绪大乱,摇头:“我不信陛下会昏庸至此。”
霍协的确还没有昏庸到这种程度,他临危授命杜晓,是只道朝中能用的将领不多了,对杜晓多少还有一丝信任。
城中处处流传杜晓通敌叛国,故意战败,传得有鼻子有眼,霍协再气也忍住了,先把人召回来问话,再做定夺。
然而霍协想得再好,也架不住他的儿子们帮他做了另外的决定。
杜晓接到召令就卸甲返京,却不料在半路上遇到皇帝身边影子卫,说是奉了皇帝命将他秘密处死。
杜晓不信,在心腹的掩护下杀出一条血路来逃走了,可他带着的心腹和护卫都死在了影子卫的屠刀下,只他一人逃出。
杜晓失踪的消息传到邺京,霍协大怒,当即下令发海捕文书。
然后又是他的儿子们帮他,他下令叫人把杜晓捉拿归京受审。但是他的儿子们帮他改成了,捉拿杜晓,生死不论。
真是好一帮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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