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匹是人们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东西, 衣裳、被褥、枕席样样需要用到布,一个县城里有个几家布行很正常。
但是有几十家布行就很不正常了。
席瞮和颜正魁转了小半个县城,都不必仔细数, 这县上的布行多到离谱,就给人一种这县上家家户户都在经营布行的感觉。
若是鲁地,“齐带山海, 膏壤千里, 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布行多一点儿也不稀奇, 却也没有多到街上行市七八成皆布行的程度。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布行进去与掌柜聊了几句, 他们假冒的本就是收布的行商,掌柜一听是来收布的,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两人。
“二位看着是生面孔啊。”布行掌柜给二人端上凉茶。
“是第一次来南边收布,”颜正魁接过凉茶,略带点儿苦恼地说:“今年年景不好,我们收不来多少布, 打听到南边儿这里有布, 这不就跋山涉水地过来了。”
掌柜点头, 叹道:“今年的确年景不好,久久不下雨, 好不容易下了两场雨了, 还不如不下, 更热了。不过你们收布是来对了,别说这始兴郡, 就桂阳郡, 也只有我们曲江有布。”
“我看曲江处处布行, 以前从未听过曲江布的名声,竟是我等孤陋寡闻吗?”席瞮一脸惊愕的样子,仿佛不相信自己堂堂走南闯北的行商真的孤陋寡闻。
掌柜神秘一笑,没有多解释。
席瞮与颜正魁对视一眼,暂且按下了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掌柜收布的行情。
“粗布八百一疋,细布一千,练一千二,绢二千文。”
掌柜一报价,席瞮和颜正魁都惊呆了。
他们伪装的行商难道露马脚了?掌柜为什么报这么离谱的价格?还是把他们当做冤大头了?
“掌柜,你这价是不是太高了?”席瞮道:“二千文一疋的绢,建康都不要这么贵!”
掌柜笑道:“郎君说笑了,建康一疋绢三千文,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我收你的绢两千一疋,路上的损耗,各处的打点,到了建康你觉得我卖多少钱合适?”席瞮问。
“那就是郎君你自己的决定了,我们这儿都是这个价,不信郎君可以换一下打听。”掌柜看这俩外地人还一脸不服,想了想,透了个底:“这么跟两位郎君说吧,咱们这儿有豪商来收布,那都是用金结算的,豪商都不议价,他们是收了布出海卖到安南等小国去,赚得可比卖去建康要多得多。”
席瞮一脸怀疑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掌柜被这么一激,当下就说起了豪商来收布的情形,信誓旦旦保证无半点儿虚言。
席瞮和颜正魁装作将信将疑,表示还要再看看,一再说掌柜的布价格离谱。
掌柜也不着急,就让他们去打听。
两人从这家出来后又去了几家打听,曲江县的布价格竟真如此离谱。
布价离谱是一方面,让席瞮等人惊怒的是,好多在鱼鳞册上记录的良田没有种稻,而是在种桑,县中处处都有养蚕人家。
曲江县这是在干嘛?
毁坏良田不种粮,不宜桑麻偏养蚕,他们这是要逆天吗?
暗中走访几日后,席瞮等人前往县衙亮明身份,去将县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县中情形汇报与钦差知。
半年多前有豪商到县里来收布,价格给得高,还是用金结算。豪商说把布运出海卖去安南等小国,赚两倍不止,鼓动众人多产布。
“县里的地有大半都是成国公家的,他们听了豪商鼓动,要改了良田,下官不是没劝过,也贴过告示,可他们不听,下官也没办法啊!他们仗着成国公的势在县中作威作福,下官是真拿他们没办法。下官也上牒过郡守,可郡守也拿他们没辙。”
总而言之,骆家族人仗着成国公的势在县里作威作福,连郡守和县令都不放在眼里,他们想种稻还是想种桑,关官府朝廷屁事!
席瞮当然不会只听县令的一家之言,但毁坏良田的行为太过恶劣,必须上报建康,届时详查过后,曲江县县令、始兴郡郡守、湘州刺史怕是都要担责。
最大的罪责当然是毁田的骆家族人,以及成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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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鲁郡。
林楚鸿收到万叔送来的信,钦差到曲江县查得县中改稻为桑,已上报朝廷,他们在始兴郡的布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说不得这是成国公的幸运还是不幸。
毁良田是大罪,就算是宗室贵戚也要重罚,成国公的族人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成国公本人不知道,也要治他一个失察之罪,皇帝若是狠心,成国公的爵位都能丢。
可这与林楚鸿的最终目的相比,算不得好。
她是打算用改稻为桑控制住骆家族地的钱袋子,待到他们依赖“豪商”收布为生计,再拿捏他们,届时是向成国公伸手还是卖族地续命,可就是由“豪商”说得算了。
成国公彻底卷入毁田大罪,可不就任人拿捏了。
可惜,现在爆出这案子,成国公也就是个失察之罪,怎么判,就得看朝中要不要给成国公留一丝情面了。
或许是天意如此吧。
林楚鸿把信折了两下,放灯上点燃烧掉,随后提笔写信给万叔,叫他把始兴郡的人都暗中撤走,以免引得席大公子起疑,反而惹祸上身。
这封信写完后,她想了想,又再拿出一张纸,提笔给身在江州安成郡的三嫂写了一封信。
不能拿捏成国公,就想办法分家吧。三叔既携妻带子远离建康,想必是下定决心了的,既如此,不如两家联合起来。
“夫人,”墨琴拿来一沓画纸进来,道:“张银匠送来的头面样式,您瞧瞧,张银匠说,有几个样式打起来费工夫,让您早些定下来,才不耽误大姑娘的及笄礼。”
林楚鸿放下笔,叫来管事让他安排人把两封信都送出去,这才看起头面样式来。
墨画端了冰粉进来,笑盈盈说:“大姑娘及笄还有近三个月,夫人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
林楚鸿道:“早点儿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大嫂与雁娘在鲁郡就咱们这一家亲戚,亲朋故友都不在,及笄是大事,姑娘家在这事上不能委屈了。”
“也是,及笄了就该谈婚论嫁了,这做人媳妇子的日子哪有在娘家做姑娘舒坦。”墨画端了冰粉给林楚鸿,又告诉墨琴耳房里给她留了,叫她自个儿去吃。
墨琴啐她:“你费这功夫做冰粉,是你自己爱吃吧,别总拿夫人当借口,没规没矩的。”
“夫人可爱吃我做的冰粉了,”墨画问:“夫人,您说对吧?”
“对。”林楚鸿笑道,吃了一口冰粉,指了其中两套式样,对墨琴说:“叫张银匠打这两套吧,务必打仔细些。”
墨琴一看,林楚鸿指得正好是两套极费工夫的样式,不过成品应该很好看,不过:“这一套要用的红宝,张银匠那里恐怕没有成色好的。”
林楚鸿道:“我记得前年收了不少红宝,去库里取了送去张银匠那儿。”
墨琴应下。
墨画笑道:“大房娘子那边也开始给大姑娘准备及笄礼了,想来大姑娘的及笄礼定是热闹非凡的。”
“及笄乃人生大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林楚鸿说道。
“不知道等咱们姑娘及笄时是个什么光景。”墨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说起来,入秋后就是咱们姑娘的生辰了,咱们姑娘赶得回来么?”
墨画说:“咱们姑娘帮忙修水渠可是派上了大用场,只不过听说晒得都快成炭人了。”
“假的吧,哪有晒成炭人这么夸张。”墨琴不信,“咱们姑娘可长得白白嫩嫩的。”
林楚鸿笑道:“再有个五六天铁牛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看看是不是晒成炭人了。”
骆乔跟着去修水渠,更多的是去当个吉祥物,鼓励州中百姓踊跃报名修水渠,以工代赈,因此她去个一旬两旬的就差不多了。
不过,来都来了,骆乔也跟着力夫一道挖渠搬土,成日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是真晒黑了,晒成炭人夸张了,晒成个小麦色倒是真的。
骆衡肉眼看着女儿肤色一天比一天黑,心想:楚楚想要的林下风气小女儿是彻底没有了,只有一个皮猴子。
这日,水渠开凿遇到了难题,力夫挖着挖着就挖到了岩石还是什么东西,挖不动了。
“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可硬了。”
“再试试看,还不行就报告上去。”
骆乔已经准备回去了,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再过来工地看看,就看到力夫们一筹莫展的样子。
“怎么了吗?”骆乔问。
“骆姑娘。”
“骆姑娘好。”
力夫们纷纷跟骆乔打招呼,负责的小队长出来跟骆乔解释,好像是挖到了岩石,特别硬。
“要不先刨一刨周围的土,看是个什么东西,实在挖不开就再上报,叫陈舟吏来勘察一番。”骆乔提议,然后拿了工具跟力夫们一起去刨土。
照理来说,舟楫吏早就勘察过了才定了线路,应该不会有挖不了要改线路的问题呀。骆乔边刨土边疑惑,没一会儿就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不过挡路的硬东西已经有了雏形。
这东西大概有一人合抱那么宽,应该不是岩石。
不是岩石就好,众人加快了速度。
两刻钟后,挡路的家伙现出了大半真身,竟然是个鼎,一个青铜大鼎,看鼎上花纹,是祭祀用的礼器。
“谁把一个鼎埋这里啊?!”骆乔都惊了。
“吉兆啊!”力夫里忽然一个声音高喊。
咦?
“对对对,挖出礼器大鼎,这是吉兆啊!”另有人惊叹,“咱们这次修渠定然安全顺遂,这是老天在保佑我们啊!”
是吗?是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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