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  天还未黑,建康京的大街小巷就亮起了灯,南驰道上灯火辉煌,  长干里游人如织,  青溪上往来画舫欢声笑语。

    一盏一盏形态各异的花灯,将建康京妆点得美轮美奂。

    若此时能从建康京上空鸟瞰,真会给人一种银河落凡尘之感。

    成国公府前庭,骆乔穿了方便活动的窄袖短打,  领口袖口腰封有白色的毛毛边,  梳的双丫髻上缀了一圈白毛毛的发带,小靴子上也镶了白毛毛边,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埋在毛毛里一样,  可爱极了。

    “大毛氅不穿?不冷?”林楚鸿握了一下骆乔的手,热乎乎的。

    “不冷。”骆乔摇头,  蹦着踮脚看通往后院的回廊尽头,  “大姐姐也太慢了,  去晚了,好看的花灯都被别人猜走啦。”

    “那不好看的就不要了?”林楚鸿笑问。

    骆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说:“也要。难得来一次建康嘛,咱们多猜几个花灯,阿爹一个,骄骄一个,  小武一个,  蛮奴一个……”

    她掰着手指头一通数下来,得猜好几十个花灯才行。

    “我来了,  我来了,  等很久了吧。”骆鸣雁快步朝骆乔走,  不用细看,就能看得出她今天精心打扮过,水色襦裙外罩水绿大氅,手上戴着碧玉手钏,与头上青碧色的珠花相配,青葱娇俏。

    “是等得挺久的。”骆乔点头。

    骆鸣雁:“……我就是客气客气。”

    骆乔:“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骆鸣雁:“……”

    骆乔:“……”

    骆鸣雁轻拍了一下骆乔,后者胳膊肘轻拐一下,在姚莹“好了,姑娘们,快上车吧”的话声中打打闹闹上了马车。

    成国公骆广之在素影园里订了小楼,上元佳节准备一家人在素影园赏灯。骆鸣雁要去长干里观灯,因为平国公府不打算去素影园,她说想与外祖家一起观灯,姚莹自然依女儿。骆乔去哪儿都行,但林楚鸿未免授人以柄,决定先带着女儿去长干里玩耍一阵,再去素影园。

    马车还没到长干里就有点儿走不动了,街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挑货的货郎在人群中大声吆喝,两旁的商行,街上的摊位都挂了漂亮的花灯。

    姚莹一行人先去了笙声楼平国公府在的厢房,跟平国公姚奎和夫人伏乐请了安。

    “出门晚了些,今日街上人真多,差点儿就过不来了。”姚莹笑着说道。

    “我们也才刚到。”姚杞说:“听说今年长干里有一盏两层高的大花灯,恐怕大半建康的人都来看稀奇了,人格外的多。”

    “两层高?”骆乔惊呼一声。

    姚载指了西边的窗,说:“从这里可以看到小半截。”

    骆乔立刻跑到窗边,果然可以看到大花灯的上半截,里面不知点了多少蜡,特别的亮。

    “大姐姐,我们去看大花灯吧。”骆乔转头呼喊骆鸣雁,然而后者正坐在母亲身畔作文静雅致状,不搭理她。

    再看斜对面,一身月白长衫大冬天还拿把折扇作玉树临风的姚书。

    骆乔:“……”

    “怎么不见言从兄?”姚莹问姚杞。

    “他与友人一道饮宴,书儿一人在家,就叫来一起赏灯了。”姚杞道。

    “对啊,赏灯。”骆乔太想去看大花灯了,拉着母亲的手,对众人说:“我们去赏灯,猜灯谜,好不好?”

    “行,那就去罢,一道去。”姚奎道。

    一行人出了笙声楼,很快就分成了三拨,平国公夫妇一道,姚杞陪着;女眷们一拨;孩子们一拨。

    骆乔人小鬼大,瞅了瞅隔着一人距离并肩走的骆鸣雁和姚书,说:“大姐姐,你不是想要猜一个兔子灯么,还不快点儿走。”

    “你又胡说。”骆鸣雁跺着脚要来掐骆乔。

    骆乔一下就跑掉了,嘻嘻笑着说:“咱们先去看大花灯。”

    姚清赶忙跟上,叫她走慢点儿,这里人这么多,别走丢了。

    姚载也连忙跟上她们,护着不叫别人挤着了。

    骆乔边走边欢快地说:“载表哥,婷表嫂有孕在身没法出来玩儿,载表哥你多猜两个花灯,给婷表嫂带回去呀。”

    一向严肃正经的姚载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赧然,点头:“自是要给你表嫂带花灯,和一些小玩意儿回去的。”

    他们几个穿梭在人群里去看大花灯,完全没注意到有两个人落在了很后面。

    姚书看其他人都走到了前头去了,对骆鸣雁说:“雁儿喜欢兔子灯?”

    “你别听骆乔瞎说。”骆鸣雁羞红了脸,“我那是逗骆乔的。”

    “那雁儿喜欢什么样儿的花灯,我去猜了给你。”姚书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骆鸣雁。

    骆鸣雁被看得好不自在,可心里又像是汪了蜜一样,里外都是甜滋滋的。

    “我什么都好,只……只要是书表哥猜的花灯。”她说着,觉着自己真是太不矜持了,羞红了脸垂了头。

    姚书顿时笑得像个傻子。

    “殿下,怎么了?”人群里,谢襄看着忽然停住脚步的闻绍,不解问道。

    “看到了一个人,没事儿。”闻绍摇摇头,对谢襄说:“我既鱼服出来,不必唤我殿下,唤我三郎君便可。”

    谢襄笑笑,在明里暗里的侍卫护拥下,继续陪着三皇子赏灯。

    那两层高的大花灯立在段家铺子前面,是段家铺子的东家叫人耗时数月做出来的,精美绝伦。

    骆乔“哇”一声,就没合拢嘴过,今儿个可算是见过世面了。

    看过大花灯后,骆乔挤到一个花灯摊子旁,一眼就看中一只狸奴花灯,指着那灯问摊主:“猜这个狸奴花灯要多少钱?”

    摊主:“……小姑娘,这是老虎花灯,十个铜板,可以猜三次。”

    骆乔:“……”

    “小姑娘,猜吗?”

    “……猜。”仔细看,这狸奴头上写了个“王”字,果然是大王。

    骆乔数了十个铜板给摊主,摊主把谜面揭开,上面写着——

    长着尖尖牙  身穿黄皮袄

    性情躁烈爆山上到处跑

    虽然没兵将百兽皆发抖

    骆乔:“……”好吧,这真的是虎大王花灯。

    “小姑娘?”

    “谜底是老虎。”骆乔拿起摊主送上的笔在谜面旁写下答案。

    “小姑娘真聪明。”摊主笑眯眯把虎大王花灯拿下来递给骆乔。

    “谢谢。”骆乔接过花灯,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夸奖到,转过身,就看到含光宵练两人捂着嘴偷笑。

    “姑娘,咱们还猜花灯吗?”含光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猜,继续猜。”骆乔把两人拱到摊边,又拿了二十个铜板,选了两个花灯强制叫含光宵练猜。

    一炷香后,三人分别拿着像猫的虎花灯、像猪的熊花灯和脑袋大身子小耳朵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兔花灯,走在去笙声楼的路上。

    含光:“难怪那个摊的生意不好,都没人。”

    宵练:“我们为什么要猜这么丑的花灯啊?”

    骆乔:“……”别问,问就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待三人回到笙声楼,这三盏花灯果然把所有人都逗得前合后仰。

    林楚鸿看了眼厢房中的更漏,时辰不算早,该要去素影园了,省得被人挑理。

    -

    与长干里的热闹不同,素影园要幽静许多,毕竟是个需要交钱才能进的地方,在上元节这日晋王妃更是下令不许普通百姓入内,交钱也不让进。

    素影园的花灯也不像长干里那么多,隔四五米远一盏,星星点点,是另一种风景。

    灯下有郎君或女郎们结伴观灯,或高声谈笑,或窃窃私语,手里都提着一盏精美的花灯,是各种花的模样,惟妙惟肖,巧夺天工。

    三只大脑袋动物花灯在其中就很格格不入了。

    骆乔提着虎大王到了成国公府所在的小楼,骆鸣珺一看她手里奇形怪状的花灯哈一声就要开嘲,却忽然闭嘴憋住。

    “你来得好慢,就等着你一起去猜灯谜呢。”骆鸣珺抱怨了一句。

    原本奇怪她居然会憋住不嘲的骆乔顿时又不觉得奇怪了。

    “我有花灯了,我不去了。”骆乔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虎大王放好,除了最开始的震惊,她现在是越看自己的虎大王越喜欢。

    骆鸣珺嫌弃满满地说:“你这个花灯丑死了,外头那么多好看的花灯,你非要选这么丑一个。”

    骆乔可不惯她的毛病,“这是我的花灯,又不是你的,你管好看不好看,你自己去猜一个好看的就是了。”

    骆鸣珺嘴张了张,又闭上,好一会儿才很突兀地说道:“那你陪我去猜灯谜。”

    骆乔很惊讶,骆鸣珺跟个战神一样,看见她和骆鸣雁就要一战,忽然不战还叫她陪着去猜灯谜,这不符合她平日的种种作为。

    “我陪你?”骆乔下意识拒绝,“我不去,我有花灯了。”

    总觉得骆鸣珺今天晚上好奇怪,从在府里开始就是,刚才说话也是,骆乔分明感觉出骆鸣珺好几次“战意昂扬”,偏偏强行忍住。

    一个人的行为突然变得与往日不一样,那定然是有所图谋。

    “你是不是怕了,不敢陪我去?”骆鸣珺上激将法。

    骆乔根本就不接招:“对啊,外面黑漆漆的,说不定有妖怪。我好怕。”

    骆鸣珺:“……”

    这死丫头,居然这么难搞。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你只喜欢跟大姐姐一起玩儿,我们这些姐妹你都看不上。”骆鸣珺换了个办法,自怨自艾哭诉。

    那头,骆广之和胡元玉本不关心小孩儿之间的摩擦,可听到骆鸣珺那一串以“骆乔看不上其他几房的兄弟姐妹们”为中心思想的哭诉时,不知挑动了他们的哪根神经,又管了起来。

    “兄弟姐们之间当友爱,小七,你姐姐竟然邀请你一道去赏灯,你做什么要推三阻四。”骆广之说道。

    骆乔拨弄虎大王,偏着头不说话,全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三个字。

    骆广之不悦皱眉。

    长辈说话你装傻,已经算是礼仪缺失了,然林楚鸿面对胡元玉谴责的目光一动不动。她的铁牛可不是没礼貌的孩子,她既然不愿意自然有她的理由,做家长的又岂能给孩子强加自己的意愿。

    林楚鸿始终认定,孩子之间的事情,由孩子们自己解决,长辈一介入其中事情不定就变味儿了。

    骆鸣珮轻轻拉了一下骆乔的手,说:“七妹妹,我们一道去猜灯谜吧。我还没有花灯,你帮我选个好看的,好不好。”

    骆乔看了骆鸣珮好一会儿,点头:“好吧。”又问其他姐妹:“你们一起去吗?”

    二房庶出的骆珍和骆琇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说一起去。

    三房的骆茹和骆芷摇摇头,轻声说:“我们在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身边侍奉。”

    那好吧。

    二房四人还有一个骆乔,一起下了小楼去赏灯。

    经过了长干里的热闹,对素影园的幽静骆乔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上元佳节么,就该是长干里那样的,这素影园别说热闹了,花灯都是稀稀拉拉的,显得主人家好小气,灯都不舍得多点几盏,入园的钱却收得比平日里要贵了三倍。

    真是好会做生意。

    “诶,那边那盏花灯好看。”骆鸣珺遥遥指着前方,拉着骆乔就往那儿跑,“这是玉兰花花灯,好看吧。前面好像还有一盏牡丹花灯,走我们去看看。”

    骆鸣珺拉着骆乔东跑西跑看灯,越跑越到僻静之处,转头一看,竟然只有她们两人了。

    骆乔觉得不对劲儿,不动声色地挣开骆鸣珺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说:“三姐姐她们跑哪儿去了,我去找她们吧。”

    “不用,不用。”骆鸣珺急道:“她们肯定也是赏灯去了,再说,在素影园里,还能走丢不成。你要不放心,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她们叫来。”

    骆鸣珺话都没说完就转身跑了。

    果然不对劲儿!

    骆乔要去抓她,忽然眼前一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人套在了一个麻袋里。

    她就说感觉旁边假山后面有人,好哇,竟然设了埋伏在此,敢套她麻袋,那她就让所有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就在骆乔要手撕麻袋,忽然听到有破风之声,危险的感觉袭来,她下意识躲了一下,却还是没躲过,右侧肩背剧痛,竟是被打了一棍子。若不是在感觉到有危险时,绷紧了全身,此时怕是已经被打倒了。

    可剧痛还是让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倒的时候又不走运,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一痛一歪,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听到有人说:“晕过去了吧?”

    然后感觉到自己被踢了两脚,刚才那人说:“没动静,晕过去了。”

    很好,先是打她,然后是踢她,埋伏她的人死定了。

    “还好抓到了,另外那一个崽子彪子他们早就抓到了,就等我们了。”

    骆乔破袋而出的动作顿住。

    除了自己,还有谁被抓住了?

    接着,她感觉到有人拿绳子捆自己,然后有另一个声音说:“快点把人运出去,五哥吩咐了,要把她和那个崽子连夜送出城去。”

    “就只送出城?”

    “只送出城。”

    “兴哥,咱们人抓都抓了,干脆把他们卖掉算了,还能搞一笔钱。”

    “你个蠢货,这人是谁,天生神力的小神童,你卖她?你有命卖她吗?少节外生枝!”

    骆乔被捆着一路颠颠簸簸,她在心里算着距离和方向,等马车停下来后,她估摸着自己是到了城西的一处地方。

    没一会儿,她被人从马车里扛出来,迈过一道门槛,推开了一扇房门,再往右斜方走,再迈过一道门槛,她被粗鲁地扔在了地上。

    落地之后,屋中不仅有抓她的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另外两道挣扎的声音。

    很好,就是这里了。

    骆乔猛地挣开身上的绳索,略一用力,装着她的麻袋被撕成两半,在两个歹人眼睛都要脱眶而出的震惊中,她跳起来,随手拿起一半麻袋甩了几圈拧为绳,一步跨出,左右一甩——

    啪!啪!

    麻袋绳甩在两个歹人的脸上,把他们打得左右飞摔出去。

    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就是看似轻飘飘的一抽,脑袋却感觉变成了一锅浆糊,半晌爬都爬不起来。

    骆乔没有去乘胜追击,看清楚屋内再没有其他歹人,转身先把地上另外两个麻袋撕开,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喂,你们没事儿吧?快出来……五殿下?蒋隽?”

    看到从麻袋里掏出来的两个人,骆乔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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