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乔用血肉横飞的故事把几位姚姨母吓吐了后,  自觉不妙,立刻尿遁,决定在外头转悠一下,  等姚姨母们平复好饱受惊吓的脆弱小心灵再回去。

    在别人家里她也不敢乱走,就让陪着她一道出来的侍女领着在后院的花园四下转转。

    冬季的花园也没什么可看的,平国公府好像不喜欢梅花,也没种梅花,  花园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

    骆乔从一片光秃秃转到另一片光秃秃,然后就让她看见了什么!

    那个小花园里的不是骆鸣雁是谁,她对面站着的是姚家从舅父的儿子,叫姚书的那个表哥。

    骆乔正想出声唤骆鸣雁呢,就看后者对那位书表哥娇俏地跺着脚,满面羞涩。

    咦?

    哦?

    骆乔大为震撼,  骆鸣雁还能有这种表情呐?!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吊睛大虫突然变身成可爱狸奴,还舔爪子洗脸,  那种感觉,懂吧!

    骆乔惊呆,一下子都不太敢唤骆鸣雁了,就怕打破这变身法术。

    看着看着,骆乔渐渐看出门道来了。

    她虽然才八岁,  但也是看过美貌妖精与贫穷书生话本的,她可不是看不懂小花园里的少年情愫。

    骆乔赶紧叫跟着自己的平国公府侍女退远一点,  可别叫她看见小花园的情景了。

    骆乔细细观察了一下那书表哥,  嗯,  果然是斯文书生的模样。

    看过之后,  骆乔准备悄悄走了,  就当自己没来过,  她觉得骆鸣雁估计暂且也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有心上人。

    她这边转身走了没几步,就遥遥看到对面回廊上姚载挺拔的身影,就二三十步的距离他就会转过回廊,将小花园里幽会的少年少女看个正着。

    骆乔:!!!

    她在侍女的震惊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跳过两道栏杆,又穿过一片灌木,百米冲刺跑到那个要命的转弯处,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大姐姐,你在哪儿——大姐姐,你在哪儿——”

    姚载看到骆乔,加紧了步伐,问道:“是在找雁表妹?她把你落下了?”

    骆乔一个箭步拦在姚载身前,不让他再往前一步,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出来赏……树。对,赏树。想找大姐姐一块儿赏。”

    赏树?

    姚载看着院中萧条的树木,无语。

    骆乔也没办法,平国公府也没种个梅花,除了树,就只有白墙黛瓦。

    “那乔表妹慢慢欣赏,我先去跟祖母请个安。”姚载道。

    骆乔:!!!

    那岂不是要走过小花园。

    不不不,不要过去啊,谁知道骆鸣雁走了没。

    “那个,那个,那个,”骆乔好捉急,急中生智:“我听大姐姐说载表哥学富五车,我我我,我有问题想请教载表哥,不如我们去那里说。”

    姚载顺着骆乔手指的方向回头看,是府中竹林旁的棋台,离此处大约五六十步的距离。

    “去那里?”姚载不明白骆乔请教问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对对,那处竹林一看就是文人喜爱所在,”骆乔用力点头,煞有介事道:“我觉得在那里能有助于我思考,开阔我思维。”

    姚载:“……”

    骆乔:我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小小年纪的我,承受了太多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骆乔,你怎么在这儿?”终于,骆鸣雁出现了。

    骆乔转身,热泪盈眶:这位大姐,你还好意思问我,我怎么在这儿,都是为了你啊大姐。

    “载表哥。”骆鸣雁刚才只注意骆乔去了,没看清姚载也在,这会儿看到,一阵心虚又后怕。

    姚载朝骆鸣雁微微颔首,然后对骆乔说:“那就去竹林吧,乔表妹想请教什么,我也只是略读了些书,学富五车还谈不上。”

    “这个……我现在在读《中庸》,就是……”骆鸣雁的危机已经解除,可骆乔话都出口,也不能把人载表哥的好心就这么滥用,她跟上姚载,手一伸还把骆鸣雁也薅着一起去,“我想问,‘子路问强’。”

    骆乔的手跟个箍子似的,无论骆鸣雁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只能踉踉跄跄跟着一起往竹林走,在心里呐喊:我不想听载表哥说教,救命!

    到了竹林棋台边,得了吩咐的仆役已经铺好毛褥子和毛坐团,四周摆了火盆,台上的红泥小炉烧了热水煮茶。

    整个很适合谈玄论道。

    “你是要问南方之强、北方之强?”姚载跽坐在毛团上,小炉上的水刚好烧开,他提壶洗茶。

    骆乔也跽坐着,小圆脸认真严肃,摇了摇头,说:“我知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我不理解的是,南方之强为何是宽柔以教,那别人打我一巴掌,我不一拳捶回去,还要大度地原谅他吗?凭什么呀?那孔圣还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呢。我觉得吧,还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骆鸣雁坐在骆乔身旁,他们才开始说,她就想打呵欠了,却被骆乔一句话给逗笑了,道:“你那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有些事情的个中曲直,谁又能真正分辨明白呢。”

    “才不是。”骆乔很认真地说:“就说东魏抢了豫州,难道我们不该想方设法抢回来吗?那是我们的国土呀!难道我们要大度地原谅东魏,再把兖州送上不成?”

    骆鸣雁道:“那当然不行啊。”

    “对吧。”骆乔口气非常大:“要我说,我们不光得把豫州抢回来,还得抢了东魏的相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好能一口气打到邺京去。衽金革,死而不厌,这才是强。”

    姚载摇摇头,说道:“孔圣说此言的意思,并非是论孰强为上。无论是宽柔以教,还是枕戈待旦,都是强者的一种方式。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强,是人的心,而非方式。”

    “宽柔以教,也非是叫你以德报怨,而是要柔中有刚,过刚易折,有些时候我们要以巧智来取胜。死而不厌,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力量,是教我们遇到逆境、恶境时,不要屈服。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骆乔听着姚载的话,垂头思索着。

    教他们姐弟读书的谌夫子没有跟着一道来,临出发前塞了本《中庸》叫她学,待回去了要考她自学得如何。她读有些地方一知半解,也没有人可以问——成国公府的西席先生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不搭理她。

    现在姚载这么一解释,她顿时豁然开朗:“也就是说,不能用武力搞定的时候,咱们可以用阴谋诡计,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不偏不倚,方成世间最强者。”

    姚载:“……”

    他是这么解释的吗?这小鬼究竟是怎么理解他的话的?

    “我明白了,谢谢载表哥。”骆乔起身,郑重朝姚载一揖到底,“今日请教载表哥,我才深知其意,载表哥果真学富五车,之后我还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请教载表哥吧?”

    “嗯?说完了?”骆鸣雁醒神,也赶忙跟着站起来,抱着怀中锦盒向姚载福了一福,“载表哥,那我们就先走了,外头好冷,还是屋里暖和。”

    “等……”

    “快些走吧。”骆鸣雁拉了一下骆乔,“我都快冻僵了。”

    “好好好,走走走。”

    姚载还想好生纠正骆乔错误的理解,姐妹俩却好似真的被冻得不行,小碎步子竟走得飞快,叫都叫不住。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难教吗?他都说得那么详尽了,乔表妹究竟是怎么能理解出“要搞阴谋诡计”这种意思的?

    姚载想到妻子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深感教育之路任重道远。

    雁、乔姐妹二人转过两道回廊,确定后头没有载表哥,这才放慢了脚步。

    “骆乔,你居然真的去跟载表哥请教,你厉害。”骆鸣雁佩服得不行。

    听到她说这个,骆乔就气不打一出来,她左右看看,随后叫跟着的侍女不要靠近,一把将骆鸣雁薅到拐角廊下,咚在廊柱上。

    “你干嘛?”骆鸣雁一脸警惕。

    骆乔戳戳她怀里抱着的锦盒,“我才要问你呢,要不是为了帮你,我干嘛冲过去拦住载表哥。”不过另有收获也就是了。

    “你、你看到了啊。”骆鸣雁窘迫地垂了头。

    骆乔说:“也不是多隐蔽的地方,怎么可能看不到。不过你放心,跟着我出来的侍女被我拦了,她没有看到。”

    “其、其实也没什么嘛,书表哥给我带了话本,拿给我而已。”骆鸣雁强撑着脸说道:“就算被看到又怎么样,书表哥给我带东西,还不行么?”

    骆乔小圆脸苍凉:“合着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是,不是。”骆鸣雁忙拉着骆乔的手,不让她走,“我是说,万一要是……可以这样说嘛,我和书表哥也是拐了弯的亲戚嘛。七妹妹,妹妹,别生气啦,我没说你多此一举,我很感谢你帮我拦住了载表哥。那能不让人看见当然是最好的嘛。”

    骆乔斜睨,骆鸣雁抓着她的手晃,讨好道:“妹妹,好妹妹,我知道你最好了。”

    “哼!”骆乔扬着下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骆鸣雁拍了她一下,笑说:“你才多大,敢说自己是大人。”

    “你没听载表哥刚才说的么,真正的强大,在心,不在人。我很强,故我大。”骆乔指着自己,感觉自己特别伟岸。

    骆鸣雁:“……”

    别以为她走神了就可以随便糊弄,载表哥绝对不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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