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园坐落在建康京的西北,青溪穿园而过,春有兰、夏有荷、秋有菊、冬有梅,四时有美景,时时有美食,是建康的男女公子们赏景游玩的喜爱之处。

    比起长干里来,这里来的都是兜里有银子的,因为入园得交钱,无论是高官贵戚还是平头百姓,有钱才能进,有钱就能进。

    及冠及笄者,入园一百钱;五十长者、孩童五十钱;七十长者不用钱。

    园中有伺候的侍女小厮,如果非要用自己的人伺候,一个人头十钱。

    “素影园的东家是个行商鬼才。”骆乔听了素影园的规矩,目瞪口呆。

    都说她外祖是鸿商富贾,跟素影园东家的赚钱手段比起来,她觉得世人对她外祖误解太深。

    “别胡说!”被酥饼噎着的骆鸣雁好不容易顺下气来,听到骆乔语出惊人,差点儿又开始打嗝,她把骆乔拉到自己身边,小声说:“素影园的东家是晋王妃。”

    骆乔很配合地也小声说:“无论是谁,都是行商鬼才,太会赚钱了。”

    不过是晋王妃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素影园这么欠揍的规矩都没有人来把这园子掀了。

    骆鸣雁嘴上不说,心底深以为然。

    “喂,你们!”

    雁、乔两人小小声咬耳朵的时候,一个嚣张的声音横插进来,两人循声回头。

    “看什么,就是叫你俩。”

    一个看起来比骆乔要小一点的男孩,本来就胖,厚厚的狐裘还把他裹得像个球,应该是很嚣张的步伐,但在狐裘球的加持下,没感觉到嚣张,只觉得他下一瞬会不会绊倒让后骨碌碌滚走。

    骆鸣雁拉了一下骆乔,轻声告诉她:“这是晋王第六子,生母是晋王侧妃张氏,你千万别惹他,这是个在建康横着走的。”

    闻简求走过来,指着骆乔:“你,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母妃坏话?”

    骆鸣雁顿时紧张起来,这位可是个霸道不讲理的,惹了他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她使眼色给小丫鬟,叫她快去唤母亲过来。

    “我怎么就说你母妃坏话了?”骆乔看出来骆鸣雁的惧怕,上前一步把她拦在了身后,瞅了一眼对面指着自己的小短手。

    闻简求也上前一步,指着骆乔的手指都快戳到骆乔的鼻子了,“你说我母妃是鬼,还不是说我母妃坏话!”

    雁、乔:“……”

    四个字,他是怎么做到只听一个字的?

    骆乔把鼻子前的手拨开,“我那是夸王妃娘娘。古有管子相桓公,三策兴齐,成就桓公霸业。你说对不对?”

    闻简求:“呃……”

    骆乔又道:“不说古人,就说当下,倘若席使君也这么会赚钱,就不用总为兖州的军费发愁了,兖州有强兵利刃,收复豫州,指日可待。你说是不是?”

    闻简求:“呃呃……”

    骆乔一脸“你不要无理取闹”,惊道:“难道你还觉得我在说王妃娘娘坏话?”

    闻简求问:“那个管子是谁,桓公是谁?”

    这下轮到骆乔:“呃……”

    这小子看着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没读过书?

    骆鸣雁也很惊讶,她与晋王府的人接触得不多,不像二房的巴着晋王府,可一般总角之龄都开始读四书了,闻简求怎会连桓公和管子都不知道?

    或许是雁、乔两人的惊讶太过形于外,闻简求很敏感地觉得不对,指着她们大声质问:“你们是不是在嘲笑我?”

    “没有。”骆乔飞快否认,“我们都没笑。”

    闻简求不管,他就觉得她们俩在嘲笑他,一下子就闹了起来。

    姚莹和林楚鸿得了小丫鬟的信,立刻就赶了过来,正好就赶上闻简求闹着要身边的护卫去打雁、乔二人板子。

    那四个护卫是晋王妃特意拨给伺候闻简求的,就连晋王世子都没这个待遇。四人跟在闻简求身边横行霸道的事情做多了,就算知道二人是成国公的家眷也无丝毫顾忌,反正王妃宠郎君,有什么自有王妃帮郎君兜着。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你们胆敢冒犯?!”骆鸣雁抓着骆乔的手直发抖,不敢置信闻简求竟然叫护卫打她们,闻简求纵然蛮横,上次见也没这么离谱,他知道叫护卫打女眷意味着什么吗,女眷的名节就都毁了啊!

    “二位得罪我们郎君,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其中一护卫假模假式地抱拳。

    “骆乔……你……你打得过的吧?”骆鸣雁要哭了,好端端怎么就惹到闻简求这个霸王了。

    骆乔反手轻拍了一下骆鸣雁,示意她后退一下,盯着逐渐靠近的四名护卫,浑身绷紧如蓄满的弓。

    “打死她,打死她。”闻简求在后面叫。

    最前面的护卫猛地冲上前去,朝骆乔探出手……

    “住手!”

    “住手!”

    “住手!”

    三道声音同时在两个方向响起。

    护卫听到了其中一道声音,悚然一惊,犹豫了一瞬要不要退,可骆乔没有给他们后退的机会。

    就见她一个侧步,避过护卫甲探过来抓她的手,侧身一手捏住护卫甲的脉门,一手钳住他的上臂,将人一把抡起来。

    右脚一滑步,腰一旋,抡着手上的护卫甲一转——

    啪、啪、嘭。

    护卫甲被骆乔当做武器,把护卫乙、丙、丁一个个扫飞,倒着飞出两丈远。

    最后单手举起护卫甲往地上一掼,骆乔单膝半跪,左手侧抬以防侧边来敌,右手摁住护卫甲的胸口,抬头看向闻简求,说:“你想打死谁?”

    护卫甲觉得摁在自己胸口那只不大的手宛如千钧之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疼痛,仿佛骨头寸断一般,他呻吟叫痛,努力把头转向闻简求,向郎君求救。

    闻简求哪见过这么猛的女郎,就是这么猛的郎君他也没见过,当即就被吓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骆乔,哭都不敢哭。

    姚莹飞快跑过来把骆鸣雁拢在自己身边,一叠声问有没有事。

    她害怕极了,要是女儿被冒犯了毁了名声,以后还怎么嫁人?!

    确认了女儿没有事,姚莹忍不住埋怨:“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什么人你都敢惹。”

    “不是我,我没有惹他。”骆鸣雁很委屈。

    “闻简求,你怎么回事,一眼没看住就在欺负别人。”一名锦衣狐裘的青年疾步走来,对闻简求声色俱厉。

    “见过世子。”姚莹带着骆鸣雁朝青年行礼,同时松了一口气。

    晋王世子在就好,不怕闻简求无理取闹,害了他们成国公府姑娘的名声。

    林楚鸿这时也到了,将骆乔拉起来,向晋王世子闻明哲行礼。

    “不必多礼,”闻明哲对姚莹、林楚鸿施半礼,歉然道:“是我没有管教好弟弟,叫府上女郎受惊了。”

    姚莹说不出“无妨”的话,若今天没有骆乔在,她女儿怕是要被毁了。成国公府再落魄,那也不是被人这番欺辱还要忍气吞声的。

    林楚鸿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骆乔的后背。

    骆乔立刻懂了,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假哭:“阿娘,我好怕,那个胖子要杀我,呜呜呜。”

    骆鸣雁原本在后怕,然听到骆乔这么一嗓子,她奇迹般不怕了,甚至还想:骆乔肯定哭得少,否则怎么会哭得这么假。

    骆乔假哭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闻明哲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骆家的人这是不甘心将此事就此揭过。

    但晋王府有晋王府的威严,闻明哲自认以礼相待,是不会容忍旁人咄咄逼人的。

    闻简求虽然惧怕这个大哥,可这一次不是自己没理,那必须跳起来,囔:“大哥,她们说母妃坏话。”

    “没有。”骆鸣雁道。

    骆乔假哭的音量调小了些,让骆鸣雁的话能让所有人都听清。

    “世子,母亲,四婶,我与妹妹以管子类比王妃娘娘,他自己听不懂,非说我们嘲笑他,还要打死我们。”骆鸣雁很是气愤地说道:“敢问世子,我们姐妹哪句话说了王妃娘娘的坏话,以致要被当众打死?”

    骆乔在心里给骆鸣雁鼓掌,说得好,重点抓得好,非常突出闻简求的嚣张跋扈且无理和她们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然后她又放大了假哭的声音。

    闻明哲看向闻简求身旁的小厮,小厮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桓公管子,世子看着自己不能不答,只好磕磕巴巴学舌,将骆乔说的话学出七八分。

    都不用小厮学出七八分,闻明哲听到“席使君”“兖州军费”“收复豫州”就知道必须让闻简求向成国公府两位姑娘赔礼道歉。

    此事要是传开去,对成国公府的两位姑娘倒是没大碍,毕竟骆乔小小年纪一人干掉四个壮年护卫,说不定还会让她天生神力的传闻更富传奇色彩。可对晋王府就不太好了。

    闻简求稀烂的名声全建康皆知,又牵扯到“席豫”、“军费”和“豫州”这么敏感的东西,被有心之人利用,以讹传讹,届时晋王府在朝中就是众矢之的。

    “此事是简求无理,让二位姑娘受惊,我代他向二位姑娘赔罪,改日再带他登门赔礼。”闻明哲一瞬间想了很多,姿态端得很谦逊,随后喝闻简求:“闻简求,道歉。”

    闻简求以为大哥是来给他撑腰的,谁知不是,当场傻掉。他对这个大哥怕得很,比父王还要怕,闻明哲要他道歉,他不想道歉也不行,只能不情不愿地极度敷衍地作了个揖。

    姚莹要的就是晋王世子的态度,闻简求道不道歉她不在乎,只要晋王世子放低了姿态,她女儿的名声就保住了。

    “今日之后,还望世子好生管教幼弟,否则来日酿成大祸,后悔就来不及了。”姚莹说道。

    “让诸位受惊了。”闻明哲不置可否。

    骆乔结束假哭,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小圆脸上没有半点儿泪痕。

    闻明哲看了骆乔片刻,缓缓道:“骆七姑娘年纪小小,身手了得,没想到人也聪慧。”

    骆乔想了想,说:“谢谢?过奖?”

    闻明哲意味不详地从骆乔看到林楚鸿,再扫过姚莹和骆鸣雁,叫人把闻简求拎走,此事看似平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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