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顷迟没有去山道,他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暮霜剑倏地出鞘,青碧色的剑光卷起漫天流霜。

    毒已经在朝脖颈蔓延,他微微咳嗽了几声,忽地将剑掷入大地。

    ——轰隆。天上倏然炸开一记惊雷,和暮霜剑的剑光融合成一片,如潮水般向四周涤荡出去。

    紧接着,飓风呼啸肆虐,虚空中陡然凝聚出一扇门,门边碧色冥火熊熊燃烧,火势大盛,不过转瞬便被狂涨的剑气压了下去。

    晏顷迟推开那扇门,漫天漫地的黑暗中,一盏盏冥火忽然亮起,绵延不绝的朝前延伸,青碧色的火光交融出朦胧的光,在虚空死寂中显得诡异而阴森。

    随着他的踏入,后面的大门轰然合上,四面除了明明晃晃的冥火,再也看不见别的景象。

    门里寂静如死。

    “出来。”晏顷迟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绝,“别让我说第二遍。”

    无人应声,只有前面的冥火倏地闪动了一下。

    晏顷迟蓦然回首,凝视着身后的浓黑,目之所及,空空如也。然而,就在这空茫暗色里,他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在腥风扑面的刹那,一剑斜掠出去。

    剑光撕裂虚空,一闪即逝。

    黑暗中,仍然没有任何人影,能嗅到的只有那股浓郁的腥膻,浮动在空气中,死灰色在瞬间蔓上了他的脖颈。

    晏顷迟呼吸一重,感觉身上的麻木疼痛在顷刻间加剧,眼前的黑暗四五分裂,一缕白光从中透出,侵蚀了他的双目。

    渐盛的白光中,缓缓凝聚出一个人影,在他的前面,还有一具被暮霜剑斩成两段的小鬼。

    那小鬼失去了半截身子,却仍旧可以靠双手支撑起半身,在地上飞速爬行,而它腰身以下的部分,在原地挣扎着,似乎是想去寻找不见的上半身。

    那人影缓步而来,踩住了小鬼的上半身,徐徐笑道:“别来无恙,晏顷迟,你是来求我的吗?”

    ————

    雨声潺潺,水珠自墨色的檐上滚落下来,溅在地上,润湿了廊前一片。

    屋子里三面窗户都悬着竹帘,为挡日光,此时都被卷了上去,只有起风时,会轻轻晃动,划出轻微的声响,成了此时唯一的杂音。

    谢唯在触碰到萧衍下颚的刹那,手腕忽然被攥住了。

    萧衍自昏暗中,陡然睁眼,赤红的双目凝视着眼前的医者,他认出了这人,是掌管仙门百草的总舵主。

    “诶,怎生醒了?”谢唯被吓了一跳,想要把手抽出,却忽然发现手腕被攥地很紧,萧衍用得力气很大,这绝非一个病重到此种地步的人能做到的。

    谢唯愣怔,然而,这样的对峙只维持了瞬间,下一刻,萧衍的手已经失了重,滑了下去。

    他眼眸沉沉,月白色的床帐在烛火里,像湖面上泛起的霜,漾到了他的眉眼上。

    “萧阁主感觉如何?”谢唯问道,“我已经替你消了毒,可还有哪里不适?”

    萧衍没接话,在半梦半醒间,轻声问道:“几时了?”

    “辰时。”谢唯答道,“晏长老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

    “有旁的人来过吗?”萧衍问道。

    “尚未。”谢唯说道,“倒是周掌门传了音,一会儿要来看你伤势如何。”

    周青裴?萧衍微蹙眉,周青裴修为不比一般人,不能让他起了疑心才是,本来回九华山,一来是为了从这几个夺舍里的人找出幕后指使者的线索,二来,也是为了杀裴昭,谁晓得半路生了这档子事。

    萧衍有点无法揣测周青裴的意思,作为京墨阁新上任的阁主,周青裴理应亲自接待,但……

    他在这刹那间,想到了晏顷迟先前的提醒,周青裴非贤者,这点萧衍从不质疑,他的慈眉善目只是为了藏压自己深不见底的晦暗。

    萧衍在潺潺雨声中,觉得烦倦,每每想到周青裴,带给他的都只有无尽的戾意,那浑浊不堪的记忆像是东流的逝水,冲去了一切,独独留下泥沙。

    他想起那扇永远透不出光的窗户,想起周青裴慈悲而冷漠的目光,他的和善不过是为了掩去自身的锋芒,让人陷入虚情假意的幻象里。

    若说晏顷迟是罪无可赦,那周青裴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萧衍曾经在无数个不见天日的冷夜里都会暗自喃喃——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是他堕入深渊的最初。萧衍在这透不过气的回忆里,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他暴躁不安的凝视着窗外的雨,指腹不断摩擦着被褥上的纹路。

    谁都别想活。他在心里阴鸷的想着,无论是裴昭,还是周青裴,又或者是那群成天为了地位而争执不休的长老们,一个都别想跑。

    那种即将泣血的愉悦感让萧衍绷紧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极度的狂躁铺天盖地的卷过来,冲击的他神思恍惚。

    谢唯听见了牙齿咬动的咯吱声,他看向萧衍,萧衍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许是受蛊毒的影响,他蜷缩在床边的一角,浑身打着颤,指节因攥地太紧而泛白。

    “萧阁主是哪里不舒服?”谢唯打破了沉寂,“要不然我再替你瞧瞧伤势如何了?山道应当快清理出来了,晏长老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萧衍没回答,他低着头,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用劲极大,不多时,肌肤被他搓得通红,掌心里都是摩擦带起的热意,他仍旧不停手,像是要从上面搓下来一层皮才肯罢休。

    谢唯见他一直垂首,人也不言不语的,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可别是出什么岔子了。

    “萧阁主?”谢唯有意放轻了声音,“萧阁主,你还好吗?”

    萧衍仍然没答,他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谢唯看不清他的面色,通明的火光照不清晦暗的一角。

    外头雨声不绝,屋子里浸了水汽,有些潮湿,谢唯觉得闷,他转身,想去将窗子开条缝隙出来。

    窗户被打开,雨顺着风斜潲进窗台,浅淡的天光从外面倾泻,在层叠交融的烛火中显得苍白又多余。

    不知怎地,谢唯在这背过身的片刻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极度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自己,颈后如同被压了千斤重。

    谢唯回首,不自禁往床上看去,见萧衍仍安静的坐在那里,不曾挪动过半分。

    他心里暗道了声见鬼,刚要去给自己倒杯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接踵而至。

    与此同时,萧衍的目光蓦然转向了被推开的门,眼底有冷冽的锋芒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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