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雨雾不散。
苍莽群山中,树木葱郁,枝干如云一般铺开,漫山遍野的树都被被风吹得微微起伏。
晏顷迟执着一把伞,站在山道上,从这望去,氤氲的雾气遮住了视线,看不清。
四野诡异的沙沙声浮响在耳畔,他一低头,便看见脚下爬过一只黢黑的小虫,那小虫爬行速度极快,又因雾大,只一瞬便消失在视野中。
裴昭躺在地上,靠近肩的位置,正扭动着一条细小的花蛇。
那蛇方才已经爬到了他的肩上,要不是晏顷迟出手快,只怕裴昭被咬得就不是肩头,而是颈脉了。
晏顷迟微俯身,一剑斩断了那条还在挣扎的花蛇,花蛇最后抽动了两下,浓重的腥味登时弥漫在风中。
这是……
晏顷迟再看时,瞧见裴昭的肩上赫然多出了两个细小的咬痕,黑紫色的血从中渗出。
是蛊,裴昭已经中蛊毒了。
九华山里怎么会有蛊?晏顷迟来不及细想,连着下了数级石阶,总算在第二道山门那里,看见了满地狼藉。
只见地上重重叠叠堆满了无数蛊虫的尸体,整整铺满了周围一丈,那种浓重的,腐烂陈旧的腥味就缭绕在这里,像是人血的味道。
这里看似发生过大规模的争斗。晏顷迟握紧了剑,忽然在风中听见了一丝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从左侧的密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像是千万只小虫在沿着地面快速爬行,晏顷迟想到了先前看到的那只蛊虫。
铮然一声响,青色的剑光朝着发声处一掠而过,凌厉的锋芒破开了密林里暗沉沉的雾团。
枝叶瞬间被削开大半,晦暗的天光从叶片细缝中零落,照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黑灰色的泥泞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蛊虫,这些蛊虫从四面八方爬来,如水流般高低起伏的涌动,只朝一个地方汇聚。
与此同时,晏顷迟的剑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绽开的流光在前方织起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光幕。
暮霜剑遇邪气会护主,显然,前方生了异象。
然而不等他要收剑,林中陡然掀起了一阵猛烈的剑气,如山海咆哮,摧拉枯朽的席卷而来。
可怖的嘶鸣声蓦然响起,回荡在山中,晏顷迟当机立断,一掠而至。
暮霜剑浅碧色的剑光在那场动荡之后,渐渐消散。
萧衍垂目看着这把剑,方才它在千钧一发之际,披荆斩棘的斜掠而来,将邪物钉死在了十丈高的古树上。
它在保护自己。
萧衍眸光微微一动,看着眼前的邪物。
邪物由蛊虫凝聚而成,覆在几个被夺舍的弟子身上,一路跟着来到了九华山,等到了地方,又将人迅速吞噬。
这虫的腐蚀性极强,那几个宗玄剑派的弟子最初没察觉到问题,不过将将去扶了一下那几个抽搐的人,便瞬间被腐蚀成了森森白骨。
索性萧衍有意和他们保持了距离,才幸免于难。
是谁动得手脚?到底是谁能够在他身边养小鬼盯梢,还能够让蛊虫跟来,不被发现?萧衍一时间想不出头绪,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余下了沈闲。
这个京墨阁的二阁主,先前一直云游在外,这几日才回到门派,瞧着是个君子端方的。
萧衍从来都不信他,但迫于想要驱使此人,也不得不装个样子出来。
左臂上有隐隐的疼痛蔓延开,萧衍低头,这才发现左臂上的衣衫被抓破了,深黑的血从中溢出。
“萧衍。”身后有人在唤他。
萧衍在雨声簌簌的轻响里,蓦然回首,目光微停驻一霎。
晏顷迟似乎也没料到站在这里的会是萧衍,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又被绵延的雨幕隔开了。
萧衍沉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极为明显,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目光里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漫出。
“你怎么会来这里?”晏顷迟上前问道。
萧衍胸口微微起伏着,并不说话,他淡漠的转过身,连多一分的目光都没留给晏顷迟。
暮霜剑在此时,重归于晏顷迟手中,被钉死的邪物登时簌簌溃散。
萧衍感觉到受了伤的手臂越来越麻木,他禁不住掩唇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晏顷迟上前要扶他。
萧衍朝后一退,冷声道:“滚开。”
晏顷迟的手顿在半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看着萧衍,关切道:“你不该来这里的,一会九华山的弟子就会察觉到动荡下来了,你这样很危险,我先带你去别的地方。”
萧衍不接茬,只喘着气,淡淡嘲讽道:“在这都能遇上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两剑都没能要了你的狗命。”
“现在不要说这些,”晏顷迟微蹙眉,“我送你去客栈,先离开九华山再说。”他说罢,迈前两步,要去拉萧衍。
然而还不等他出手,下一刻,萧衍身形忽然委顿下去,他以剑驻地,才得以支撑住全身的重量。
“是受伤了?”晏顷迟看出了他的不妥。
萧衍说不出话,他重重的喘着气,握着剑的手也在发颤,晏顷迟扶住他,这才发现他手上的肌肤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哪里不舒服?”晏顷迟撑住他的后心,让他躺到自己怀里,萧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人在抽搐,剑也像黏在手里了,松不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先别说话了,调整呼吸。”晏顷迟将他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妄念登时摔落在地上。
随后,他迅速掀开萧衍的衣袖,检视。
萧衍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了,他头一回乖顺的靠在晏顷迟怀里,没有任何挣动,连目光也逐渐恍惚起来。
他的手臂上赫然三条抓痕,伤口里的血已经成了深黑色,死灰色从伤口处朝上蔓延,像是有生命般的,不断侵蚀着原本有他原本有血色的肌肤。
晏顷迟立时把他的衣襟敞开了些,那些死灰色果然已经爬到了心口,这毒蔓延的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颈项间就多了片灰色——
是蛊毒。
“晏、晏……你滚,滚……”萧衍的声音低而微弱,转瞬便被风冲散了。
“别说话。”晏顷迟压低声音,急着说,“听话。”
他言罢,没有片刻耽搁,直接用剑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登时从掌心淌出。
晏顷迟攥紧手,让血可以流的更快血,又说道:“我以前修炼过祛毒术,此术能缓解毒素蔓延。”
萧衍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将脸偏到一侧,想要避开,但血已经落在了他唇上。
“听话。”晏顷迟一直用手臂托着他,让他可以完全靠在自己怀里,“倘若你不愿意这样喝,我也不是不可以用别的方法喂你,你自己选。”
他言下之意,不必挑明了说,萧衍也清明他的手段。
萧衍无法,只得应了。
温热的血,流淌过舌尖后,似乎只余下了腥膻。
晏顷迟见此,才稍稍松了口气,将萧衍唇边溢出的血用手轻轻揩去。
萧衍浑身乏力,也没留意到晏顷迟的手背上,忽然间有同样的死灰色渗透了肌肤,那颜色如同一条小蛇般,蜿蜒着朝他的手臂上延伸,不多时便蔓延到了心口。
于此同时,萧衍颈项上的死灰色在慢慢朝下褪去,直至褪到了手臂上的伤口处,便再也褪不下去了。
呼吸逐渐变得通畅,他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了些那种麻痹感,只是头依旧昏沉沉的,身体也提不起任何劲。
晏顷迟把蛊毒用术法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随后,他勾住萧衍的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朝山上去了。
眼下除了回宗玄剑派,也没别的办法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把萧衍交给别人照顾,那太过于危险了。
萧衍的身子很轻,许是这段时日来的操劳,竟是比过去还要轻了。晏顷迟似有所感,默不作声的轻叹了口气。
“裴昭呢?”萧衍哑声问。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他来了。”晏顷迟说。
“我怕他死了,”萧衍语气很轻,没什么气力,“他只能死我手上,我不准他就这样死掉。”
晏顷迟被这不讲理的话逗笑了:“他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被花蛇咬了。”
萧衍闻言,才稍许安心,他想到了先前的事情,又说道:“你们门里的那些弟子,已经全被蛊虫吃了。”
他说话的声音轻之又轻,“那些蛊虫吃完人以后,还能够借着骨头架子,形成人形,召出更多的蛊虫,我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好了。都这种时候了,说这个做什么。”许是中毒的缘故,晏顷迟的嗓音比先前更沙哑了,他本就重伤未愈,再把毒引渡到自身,现在还能抱起萧衍,已然是极限了。
“哈,”萧衍没来由的一笑,笑里带着薄薄的讽刺,“你不去管自家弟子,倒跑过来管我了,是嫌我那剑扎的不够深么。”
晏顷迟似是而非道:“我方才是想着等你伤好后,能再扎我一剑。”
萧衍:“……”
“所以你不准再说话了,安静点。”晏顷迟怕他说话时的喘息,会让毒素再加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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