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鬼气弥漫的城西,浓雾把人吞噬包裹在其中,晏顷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见边际。
手里的风灯已经熄了,风荡过来,将一簇簇的树叶压得低了,冷月照不清四面的浓雾,乍看过去,这些被吹动的树影就如同晃动的人头。
“萧衍?”晏顷迟轻声念道。刚刚浓雾太重,他看不见人,等雾散后,就只能瞧见前方有个模糊的身影。
萧衍站在那背对着他,听见声儿,偏过头来看这里,晏顷迟的眼睛一时间无法在黑暗中辨识,只能勉强认出个轮廓。
“这雾太重了,近来城西诡事也多,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他又道。
萧衍没说话,晏顷迟隐约看见萧衍在朝自己缓步走来,刚要再说点什么,没承想,萧衍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温软的指腹,柔柔滑过手背,像是细碎的沙。晏顷迟怔愣的一刹,那双手已经攀附到他的肩上,搂住了他。
“师叔,想我没有。”萧衍低着声儿,呼出的热息,压在了晏顷迟的耳根上。
晏顷迟失声一霎,瞬间抬手,一寸寒光出鞘,抵在了两人之间,萧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到,不得不点足后掠。
“你不是萧衍,”晏顷迟瞧着那道在暗里的人影,沉声说道,“不要再对我使这些把戏,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远处的人影瞧着他,咯咯笑着,一双眼睛浸了水似的,漆黑发亮。
他笑罢,又说道:“师叔,我好想你,几百年了,一直是我在找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如果我不给你信笺,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一辈子不见我了?”
“江之郁,”晏顷迟盯着那道黑影,放狠了话音,像是威胁,“我最后再说一次,不准学他。”
“萧衍”闻言,忽然怔住了,他静在那儿,没出声。或许是因为四周太暗,晏顷迟看不清他的面孔,倒是那单薄清瘦的身形和记忆里的没有分别,每每看上去,都像极了萧衍。
“学?我没有学他,我是真心爱你的,”江之郁朝后退了几步,似乎有点委屈,“师叔你看,我在城西炼了这么多走尸,就是为了能够见你一面啊,这样的话,你就会来抓我了,几百年了,你一直都不肯见我,我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没人回答他。
“师叔,晏顷迟……”江之郁带着轻颤颤的哭腔,又说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好难过。”
不给晏顷迟说话的机会,他又不依不饶地说道:“不过这些,现在也无所谓了,你来这里,是为了见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一旦事情泄露,你肯定会来抓我的。”
“住口。”晏顷迟冷声道。
“嘻嘻,好嘛,”江之郁轻笑两声,娇嗔似的说道,“我听你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晏顷迟不接他的话,只问:“你把萧衍弄到哪里去了?”
“师叔,今日是我要见你的,我们不提他好不好,”江之郁撇嘴,似是不大高兴地说道,“他不爱你,我才是爱你的。”
“师叔,我好爱你。”他又加重了尾音。
“住口。”晏顷迟的声音淡漠而疏离,叫人听不出情绪,“萧衍呢?”
在听到那两个字音后,江之郁脸色变了又变,他愤懑地看着晏顷迟,突然厉声尖叫起来,“我说了不要再提他,你为什么还要提他?!”
“晏顷迟,你难道不爱我吗?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江之郁不悦地嘲讽道,“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啊!”
他说着,又缓缓朝晏顷迟走来,四处沙沙的响动吞没了他全部的脚步声。
晏顷迟的眼睛未能完全适应黑暗,却能隐隐感知到有人接近了自己。
“温柔,善良,乖巧,”江之郁仰起脸,认真看着晏顷迟,眼神虔诚,“这不都是你想的样子吗?这难道不是……你最爱的样子吗?”
“……”晏顷迟低头,和他对视着,眼中冷意泛出。
“师叔,萧衍他变了,他不再是你心里那个模样了,”江之郁踮起脚,贴近晏顷迟,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脸,“所以,我替他变回这样,你难道不爱我吗?你不爱我么。”
他反复念着,声音轻而又轻:“我可以代替他来爱你,以你最喜欢的模样,你觉得好不好?”
“不准再说了。”晏顷迟陡然抓住他的腕子,眉头深拢起,他在竭力克制着暴起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再冷静不过。
“如果你不爱我,那我为何而活呢?我是为你而活的,”江之郁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笑眯眯地对晏顷迟说道,“哦,对了,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些的,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萧衍回来了,你总算把他从阴曹地府拉回来了,也不往你这么多年日日记挂,”他笑着说道,“可他恨死你了,他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在交欢的时候,念了我的名字,”他说到这,眼里漾起得逞的笑意,“多叫人意外啊。”
“……”晏顷迟眼底的戾意再也藏压不住,他以一种极度冷漠的眼神盯着江之郁,墨黑的瞳仁没有一丝多余的光。
“你做了什么?”他握着江之郁的手在用力,几乎快要捏断了那只瘦削的腕骨。
“哈哈哈哈,”江之郁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是面不改色,他静静凝视着晏顷迟,那尖锐的笑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师叔你不要生气,你看,你和萧衍终究是无法在一起的,你一手养大了他,可他是你师兄的孩子,你无法面对自己的非分之想,所以你夜夜不能寐,既然这么困扰,倒不如我来替你做个了断,难道我有错吗?”
“江之郁。”血色在晏顷迟的脸上加深,他咬紧了牙,手上青筋倏然变得分明,“不要再拿你那些非人的把戏往我身上使。”
“非人的把戏?晏顷迟,你难道不知道我因何而生?”江之郁敛起了笑意,也没有要抽出手的意思,“我是因你而生的啊。”
他说罢,忽地踮起脚,凑近了晏顷迟。
晏顷迟猛地将人推开,他用得力道极大,江之郁单薄的身子受不住力,重重摔倒在地上,手掌因刮在碎石子上,蹭出了血。
他面上笑意不减,刚要起身,却见晏顷迟那把从不离身的剑,已然指在了他的心口。
“你要杀了我吗?师叔,”江之郁言笑晏晏,他似乎并不惧怕晏顷迟的动作,反而抬起手,用指腹捏住了剑锋,朝前一带,锋利的剑刃便瞬间割破了他的手心。他缓缓将自己的血涂在晏顷迟的剑刃上,轻笑道:“怎么了,不是要杀了我么,那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你不杀我,是因为舍不得吗,还是因为杀不掉?”
他言罢,随手抹掉掌心的血,推开指在胸前的剑刃,站起身说道:“萧衍不会信你的,是你亲手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后悔吗,晏顷迟,你所谓的大逆不道,到底是在说他,还是在说你自己?”
死寂一般的沉默。
“……”晏顷迟的手蓦然垂落下去,他脸色煞白,未料想到江之郁的话中话。
他没握住剑,剑光在他的手心霍然泯灭。
脸上的血色瞬失,眼底慌乱再难掩饰,他站在那,一时间像是失了魂,呼吸越来越重,五脏六腑如遭火焚,他深吸着气,克制着心底滚涌而来的情绪,却还是压不住。
浓郁的血腥气从喉咙渗出来。
“晏顷迟,”江之郁瞧着他的模样,阴恻恻地笑起来,“你所谓的爱,也就这么点东西,即便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敢告诉他,我是谁。你为什么不敢说?是因为他还恨着你,因为你觉得还可以靠这点恨意让他来在乎你,你怕他知道真相了,你们之间就连最后一点牵挂都没有了。”
“你这样遮遮掩掩,又见不得人的爱,真叫我好生心疼啊。”
“住口!”晏顷迟从慌乱中挣扎出来,厉声喝道。
江之郁望着他,咧嘴笑了笑。
晏顷迟强压着翻涌而来的血气,重新幻化出剑。
顷刻间,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夹带着砭骨的寒意,四溢在空气中,压得人透不过去,像是被攥住了咽喉,又像是被无数把利剑胁迫着。
江之郁动也未动。他仍带着三分笑意,歪头凝视晏顷迟。
下一瞬,三尺青锋陡然绽开,激射的剑气撕裂了暗沉沉的天,在空中带出一道寒流,急剧刺来。
这一剑的气劲极大,刮得两边寒风猎猎作响,江之郁仍旧未动,只是唇角笑意更深了,他直勾勾的望着晏顷迟,既不回避,也不反击,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悲悯而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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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顷迟拔剑而来的刹那,萧衍有一瞬地失神。
在半个时辰前,他意外发现那具和晏顷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竟然是由尸体变成的,他深觉此事蹊跷,想找到晏顷迟问点细节,总算在城西找到了人。
然而,不等他要开口,却见晏顷迟猝然拔剑,急掠而来。
剑光大盛,即便萧衍在电光石火之间急速飞掠,但那剑风还是直逼眉眼,身后是泥石壁,萧衍退无可退,后背撞上了那面墙。
雪亮的剑锋在刹那间倒映出萧衍眼底的惊色,剑风斩断了他一缕碎发,锋芒在侧。
这寂静的一霎,空气仿佛凝固了。
铿地一声响,长剑深深没入萧衍身侧的石壁中,三分有余。
四目相对,不多时,晏顷迟的脖颈上有鲜血渗出。方才,萧衍在瞬间出剑,冰冷的剑锋就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只要两个人再贴近半分,妄念会毫不留情的割裂他的咽喉。
萧衍抬眼,盯着晏顷迟,没太多的情绪,只是目光狠戾而森冷,“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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