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间隙,聂惟真想先下手为强,抢在纪筠迟开口前先发制人,却被纪筠迟抢占了开口的先机。

    纪筠迟慢悠悠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只五厘米见方的首饰盒搁在桌上,盯着聂惟真的眼睛,意味深长道,“聂小姐不如先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事先已有了心理准备,聂惟真心中有成算,从容不迫地开启方盒,果不其然,是她丢失的那枚玉珠。

    “是什么纪老师不是都看见了嘛,就是你想的那样,”聂惟真勾起红绳晃了晃,“偶像同款。”

    纪筠迟失笑,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会认为聂惟真只是一个单纯的想要接近偶像的狂热粉?狂热粉不是应该是外放型的,将爱宣之于口的那种吗?谁像聂惟真一般,每回被他撞见,都是在背后偷偷地观察,不过,也并非没有另一种可能。

    “你偷偷喜欢傅梓栩?”纪筠迟语出惊人。

    “咳咳……咳……”聂惟真正在咬鳕鱼片,差点被噎到。

    纪筠迟耐心地等待聂惟真的回答。

    他说出这个猜测,只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是假的。

    “我……”聂惟真感觉自己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但为了堵住纪筠迟的嘴,她强迫自己装出一副娇羞的样子,“纪老师,您看出来了吗?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您不会告诉别人吧?连明柔都不知道这件事……”

    说完,她一脸被人堪破心思的慌张,垂泫欲泣地拉着纪筠迟的左手,“纪老师,您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聂惟真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需要扮演盛世白莲花的角色,要是被聂燃看到,八成会拉她去精神病院。

    此刻纪筠迟很想开口告诉聂惟真,你要是演得难受,就别装了。可他忍住了,因为他发现,聂惟真的说辞不失为一个搪塞的好借口。

    “聂小姐,”纪筠迟温柔地拍拍聂惟真的手背,全身发散出一种邻家知心大哥哥的光辉,“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聂惟真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纪筠迟相信了她的说辞,不过,只要能敷衍住就行,她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刚要开口感谢纪筠迟愿意帮她保守秘密,就听纪筠迟叹了口气,情真意切地说道,“不瞒聂小姐,其实,我去农庄当服务员,去影视城当群演,在浦江当配音演员,也是为了傅老师,他也是我的偶像,是指引我一直不断往前进步的光啊!上午在录音棚,我是瞧见他脸色不好,才追出去的,没想到就撞见了那一幕。”

    聂惟真:“……”

    纪筠迟,你知道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有多么骇人吗?

    “纪老师,你……”

    你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是在骗我吗?还是你在逗我?

    聂惟真闭上自己的嘴,现在她最合适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但凡她敢挑明纪筠迟言语之间的虚情假意,纪筠迟必定也会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这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1,玩得妙啊!

    两个人咬死不承认自己心怀鬼胎,这个话题看样子是聊不下去了。

    不过没关系,聂惟真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她知道纪筠迟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的背后缘由,是傅梓栩了。他和傅梓栩之间,有秘密。

    纪筠迟的秘密,她不感兴趣,可牵扯到傅梓栩,那就不一定了。

    聂惟真透过玻璃桌面的倒影,默默看了看纪筠迟。

    她想就上午在安全通道的事问一问纪筠迟的意见,然而,纪筠迟未必知道,即使知道也未必会告诉她。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宜暴露过多。

    傅梓栩下午的行程是拍杂志封面,顺带接受杂志专访,采访期间他走神了三次。

    傅梓栩出了名地敬业,在任何时候,哪怕再累,也不会出现走神的情况。

    得益于他走红数年积累的人缘和口碑,即使三次走神,在场的人员也没有露出任何抱怨和不耐的神色,只会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主编打了个手势,主动暂停采访,“傅老师想必拍摄累了吧,我们先中场休息一下。”

    傅梓栩顺势露出疲乏的神色,“抱歉,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疲惫得很。”

    主编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没关系,大概是秋天到了,不是有个说法叫‘春困秋乏’吗,傅老师您这几年全年无休,是个人都会有累的时候。”

    陶末适时走上前问傅梓栩,“傅哥,要出去透透气吗?”

    “也好,我出去醒醒神。”傅梓栩从沙发上起身,主编下意识要跟着一起往外走,被傅梓栩制止,“我就在外面站一会儿,出不了事,有陶末跟着就行了。”

    主编这才停下脚步。

    出了采访室,还有一个长长的走道需要通过,傅梓栩不得不继续挂着礼貌的微笑,路过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纷纷停下问好,傅梓栩应付完,身上的疲惫更甚几分。

    怕再往外走会被路人拍到,傅梓栩只能在杂志社门口站着。

    入行这么多年了,傅梓栩第一回感受到从身体深处不断往外喷涌的疲惫。

    “傅哥。”陶末担忧地唤他。

    “你站开些,不用替我挡着,我想,晒晒太阳。”傅梓栩闭上眼睛,伸出手接住十月的阳光。

    藏着袖子里的红绳被傅梓栩伸手的动作带了出来,在不燥不热的深秋阳光下,变得更加鲜艳。

    陶末安安静静地陪在傅梓栩身侧。在外人眼里,他是来傅梓栩身边时间不长的助理,但只有他和傅梓栩知道,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了,傅梓栩的那些连身边最亲近之人都无法得知的秘密,他全都知晓。

    他不太理解傅梓栩的做法,但是他会绝对服从傅梓栩的指令。傅梓栩救过他,帮过他,他可不像那个欲壑难填的傅芸,他会知恩图报。

    陶末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他轻轻开口提醒傅梓栩,“哥,该进去了。”

    傅梓栩睁开双眼,腕上的红绳被玉珠坠得轻轻晃悠着,他收回手,将红绳重新塞进衣袖整理好,转身时,用只有陶末才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晚上回家一趟。”

    陶末面上一凛,“嗯。”

    傅梓栩说的“回家”,可不是字面的意思。

    聂惟真一回到家就将自己扔在床上。

    房东真的是一位很大方的小姐姐,原先的床垫聂惟真睡着嫌硬,和房东商量着她自己出钱把这个床垫给换掉。

    结果第二天,房东就下单了一万多的乳胶床垫,表示不用她自己出钱,她来换。

    聂惟真将自己埋进床垫里,往常一万多的乳胶床垫可以暂时让她忘却疲惫,但今天,它不太管用。

    心里藏的事儿一日比一日多,千头万绪的疑问和秘密要是再不解开,聂惟真觉得自己恐怕离间歇性崩溃不远了。

    撑着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先给大洋彼岸的父母兄长去了电话,例行报告自己的近况,而后又和周明柔聊了几句,听她吐槽源源不断的工作安排,之后才能坐下来梳理白天发生的事。

    一日之间,傅梓栩的人物关系网上就多了两个人,一个纪筠迟,一个宋铮。

    他们如何相识,存在什么样的关系,都是未知。

    聂惟真在关系图中打了一个问号。

    这张原本以方回锦为中心的人物关系网,不知不觉间延伸出了另一个次网,这片次网以傅梓栩为圆心,向外部扩散,渐渐形成同主网分庭抗礼之势。

    聂惟真的目光落在最新出现的两个人物身上,脑海中浮现上午在广厦大楼的安全通道口发生的一幕。

    宋铮食指戳在傅梓栩心脏的位置,问道:“你知道你弟弟傅洵身体不好,难道不给他安排专人看护吗?怎么偏偏在那一日跑出来?”

    傅梓栩看似回答了这个问题,实则什么都没透露。

    他说,傅洵是他亲弟弟。

    言外之意是,他怎会对他的亲弟弟下手。

    怎会对亲弟弟下手?

    可倘若他会呢?

    聂惟真控制不住地想,倘若傅梓栩会呢?倘若宋铮的猜想没有错,倘若,傅梓栩真的忍心下手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疯狂地压榨她的理智。

    宋铮都没有证据,她更没有证据,她不应该被直觉牵着走,但直觉这种奇妙的东西,谁能说得清?

    就像一开始,她从附属一院李老师口中知道傅梓栩和方回锦之间存在交集时,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她毫不迟疑地将调查方向转向傅梓栩,一步步地谋划接近,直到在傅梓栩的身上看到了方回锦的玉珠。

    她猜测的方向是对的,傅梓栩同方回锦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甚至可能是极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被傅梓栩隐藏了起来,以至于在方回锦身亡的事故调查过程中,傅梓栩的身影从未出现,即使,真正的玉珠在他手中。

    聂惟真双手捂脸,掌心的玉珠贴着脸颊,对于二人的关系,她心头划过无数种猜测,最后,她喃喃地对着空气问道,“阿锦,你们在一起过吗?”

    是他因为某种原因牺牲了你吗?

    如果当年,他真的忍心对傅洵下手,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对你下手?

    阿锦,如果你觉得冤,那么就请在冥冥之中给我一些方向,让我寻找到真相……

    第二天上午,聂惟真和纪筠迟双双顶着黑眼圈出现在练习室里。

    “看来聂小姐昨晚没有睡好。”

    “想必纪老师也是一样。”

    针锋相对两句,两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反正也挖不出对方身上的秘密,便同时偃旗息鼓,一个认真教学,一个乖乖上课。

    想要调查的事情毫无进展,聂惟真配音的水平倒是突飞猛进。

    正式排练那一天,她的表现令制片人和导演都非常满意。

    “聂小姐进步地这么快,纪老师居功至伟啊!”制片人频频点头,“看来很快就能将配音的进度赶上了!”

    “啊!傅傅傅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练习室里的目光“唰唰唰”集中到傅梓栩这边,傅梓栩身上的白色衬衫湿了大半,心脏的位置一片红痕若隐若现,而他身边站着一个急得快哭的女孩在连连道歉,手里还拎着一只开水壶。

    练习室里全体安静了一秒,一秒过后,人群像炸开了锅。

    “我靠!”导演爆了句粗口,“赶紧进洗手间用凉水冲!”

    制片人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拉起傅梓栩将人往洗手间推,“烫不烫,赶紧冲一下凉水!”

    聂惟真被挤到了角落,角落处站着一个入定状态的纪筠迟。

    “哎,纪老师,你发什么呆?”聂惟真用胳膊肘拐了纪筠迟一下。

    “你说,他那红痕,是烫出来的吗?”

    “什么?”练习室里因为突发状况乱成一团,纪筠迟又声若蚊讷,聂惟真没听清,“纪老师,你说什么?”

    纪筠迟不再开口,冷眼旁观众人手忙脚乱地给金贵的大影帝处理伤势,指尖不听使唤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切落入聂惟真的眼中,在她心里掀起一阵诡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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