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不定就能当个女宰相呢!】

    钟离东曦之所以推荐云娘子,除了他绝对不会伤害楚溪客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年,云娘子曾在御膳房做事,于膳食方面颇有心得,若非那场浩劫,她能做到尚食之位都说不定。

    因此,楚溪客打定了主意找云娘子合伙。

    不过,他没有如同施恩一般找上门,而是先私下里跟云飞确认了一下,云娘子是不是果真因为祥云楼前掌柜的关系找不到活干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让云飞回家跟云娘子商量这件事。

    云飞自然是欣喜异常,当晚收了摊便跑回家中,第二日一大早,楚溪客还迷迷瞪瞪地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云家人就悉数到齐了。

    云娘子见到楚溪客难掩激动,当即就要行大礼。

    楚溪客忙虚扶了一把,笑言:“如今云飞叫我一声‘师父’,我与云娘子便是同辈论交,无需如此。”

    云娘子是个通透人,看出楚溪客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凉皮摊上。

    楚溪客提出两种结算方式,一种是不管是赚是赔,都按固定的工钱给云娘子,于云娘子而言算是旱涝保收;第二种就是楚溪客出食材,云娘子出手艺,所得净收入五五分成。

    云娘子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她在意的不是钱,而是把这个选择当成了楚溪客对她的考验,她想让楚溪客知道自己并非贪恋眼前利益的人,她有决心与魄力。

    倘若楚溪客猜到她此刻的想法,一定会一脸蒙,他就是单纯想开个凉皮摊而已啊,根本没想这么多!

    两相谈妥,楚溪客迫不及待地问:“云娘子何时方便上工?”

    云娘子道:“今日便可,只是妾须得把阿竹送回去,晚些过来。”

    楚溪客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云竹,想了想,说:“既然云飞和阿柱都在这里,也别留三娘子一个人在家了,云娘子大可以把她带来,让她跟着阿翁念念书也是好的。”

    一来,留云竹一个人在家,云娘子到底不放心;二来,她整日在蔷薇小院进进出出,难免惹人闲话,有了云竹跟着多少能堵堵那些好事者的嘴。

    云娘子顿时明白了他的好意,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眉眼间看到惠德皇后昔日的模样,不禁落下泪来。

    云飞和云柱两兄弟不明所以,憨声道:“阿娘,这是好事啊,您怎的哭了?”

    “嗯,对,是好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云娘子慌忙擦去眼泪,对两兄弟道,“小郎君给了咱们全家一个安身立命的活计,是咱们云家的大恩人,大郎,二郎,替阿娘给小郎君磕个头。”

    两兄弟虽然丝毫不知云娘子话里真正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云竹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孩子也从云娘子身后走出来,对着楚溪客深深屈膝。

    楚溪客猜到了云娘子隐藏的意思,没有阻止,只是执手还了一礼。

    就这样,云家一家四口都留了下来。

    云柱想法最单纯,因此也是最开心的一个,一个劲儿念叨着:“阿娘在,阿兄阿妹也在,和家里一样,真好!”

    云飞虽然没说什么,但干起活来明显更有劲头了。

    云娘子果然于厨艺方面极有天分,根本不用楚溪客亲自指导,只看着云飞做了一遍,就直接上手蒸凉皮了,出来的成品可谓晶莹剔透、薄而不断,还能拗一个漂亮的造型!

    她显然十分了解那些后宅贵妇们的喜好,三下两下一鼓捣,什么“一枝独秀”啊,“秀外慧中”啊,“家宅和睦”啊,“鱼水之欢”啊,就呈现在盘子里了。

    仅仅是凉皮配着各色小菜而已,就让她摆出一幅画了!

    楚溪客惊喜得直转圈圈:“我命真好,随手一捡就是人才嘿嘿嘿……”

    姜纾笑着敲敲他脑门:“命再好也是要读书的。”

    楚溪客嘿嘿一笑,继续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拌上凉皮,非常好吃……参差荇菜,左右采之,不拌凉皮,就烤着吃……”

    大宅小院,凡是读过书的全都笑趴下了。

    姜纾更是笑得肩膀直颤,打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着翠绿竹林,钟离东曦看向摇头晃脑的小郎君,从嘴角一直笑到心里了。

    这是凉皮摊和烧烤摊正式分开的第一天。

    因为楚溪客的关系,云娘子一家四口刚一出现在平康坊东门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就连几位相熟的金吾卫都过来照顾生意。

    云娘子打扮得十分端庄,言语间也进退有度,叫人十分敬重。若说刚开始大伙是冲着楚溪客过来捧场的,之后的两天就是实打实的因为云娘子的人品和手艺了。

    尤其是那精美的摆盘,果真笼络住了那些高门显贵们的心。更绝妙的是,在云竹的帮助下,云娘子记住了不同人家的小厮或丫鬟,给同一家的摆盘每次都不一样。

    一来二去,难免激起那些深宅贵妇们的好奇心,就如收集卡片一般,今日点一份,明日点两份,后日干脆一口气点上三五份,妄图把所有花样都给集齐了。

    凉皮摊摆到第三日,几乎都要赶上烧烤的收益了。一串串可爱的小钱钱啊,全都长着翅膀飞到了楚溪客的腰包里。

    凉皮摊步入正轨,楚溪客终于可以分出精力准备孟夏宴的选拔了。

    关键是,再不准备,东门一条街的摊贩就要堵着他的家门念经了!

    他把烧烤摊交给云飞照管,自己在其他摊子上来回晃悠了三天,最后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惊天地泣鬼神”是楚溪客自己说的。

    “我数过了,咱们整条街的卖吃食的摊位总共八十一家,这不巧了吗?刚好能摆一个‘九九归一阵’啊!”

    ——“九九归一阵”也是他瞎编的。

    他还煞有介事地画了一张图,站在小马扎上展示给大伙看:“看到没,这些小格子代表的就是不同的菜品,总共八十一种,刚好咱们每家一种。”

    周遭先是一静,紧接着炸开了锅。

    “楚小哥的意思是,不单烧烤能去竞选,咱们也可以?这不合规矩啊,说好了每坊只能出一家。”

    楚溪客笑眯眯道:“既然我代表的是咱们东门一条街,当然要把咱们整条街的特色都展示出来……若只有一个盘子肯定不行,但有了这个‘九九归一阵’,不就每家都有机会了!”

    摊贩们听到“每家都有机会”顿时更加上心,一个个激动地往前凑。

    “啥啥阵?让我瞅瞅!”

    “楚小哥,举高点,后面看不到!”

    楚溪客个头已经算高的了,然而站在石墩上还是不成,瞧了瞧不远处的坊墙,咚咚咚跑过去,踩着武侯铺的梯子就骑上了墙头。

    “这下看清了吗?”

    大伙仰着脑袋,个个咧着嘴笑起来。

    楚溪客就这样骑着墙头,举着图纸,给摊贩们讲起了具体安排。

    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他想搞一个“小吃拼盘”,浓缩到一个大盘子里,相当于一份菜,就是平康坊的代表作了。

    有人问:“那咱们这道菜是叫‘李家火烧’还是‘张家羊肉’?”

    “格局小了不是?”楚溪客晃晃手指,一字一顿道,“咱们这叫——百、家、饭!”

    众人心里都觉得很好,嘴上还要调侃:“这不就八十一家吗?不够一百家啊!”

    大伙一阵笑,其实都是高兴的。

    趁着这个气氛,楚溪客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大伙都瞧见了,咱们这张图上每个格子的位置都不一样,到时候我会根据荤素冷热搭配着来,李家在显眼的地方,杨家就可能在边边角角,兄弟阿嫂们可不能骂我偏心!”

    丑话说在前头,摊贩们有了心理准备,反倒嘻嘻哈哈一阵调侃,不会真记恨什么。

    这就是楚溪客的处世智慧了。

    这个“九九归一阵”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不好说,但在场的摊贩们一个个鼻子泛酸,感动得要哭了。

    第二天,楚溪客背完书就开始绞尽脑汁安排位置了。

    他为了搭配方便,干脆把姜纾的棋盘搬出来,自己写了八十一张小卡片,每一张上面写着一个代号,每一个代号对应的是一家小吃。

    旁边还有一个小本本,记录着代号和菜名的对应关系。

    楚溪客每摆一张小卡片,就要看一下旁边的小本本,将将摆了十来张就把前面的全都忘记了,又要回头重新看一遍。

    桑桑还跳出来捣乱,毛绒绒的尾巴一扫,楚溪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好的半个棋盘眨眼间七零八碎……

    “桑桑捣蛋鬼!”楚溪客鬼哭狼嚎,一把将桑桑抓过来,从尾巴根一路撸到头顶,“说,你错了没有?”

    桑桑扬着骄傲的小脑袋,炸着一身厚实的小毛毛,拒不认错。

    “捣蛋”这种幼稚的词汇怎么能安在成熟稳重的桑桑猫头上呢?它明明是在蓄意报复!

    早上的时候,姜纾摘了一个小小的、嫩嫩的、还挂着露珠的蔷薇花送给它,桑桑十分爱惜地叼到猫爬架上,还小心地放在了一个不会被风吹走的位置。

    其实,他原本想展示给楚溪客看一下的,没想到这个臭小弟丝毫不懂欣赏,还把它超级好看、像是云朵那么白的蔷薇花叫做“不吉利的小白花”,然后就扔掉了!

    所以,桑桑就来“蓄意报复”了。

    喵哼~

    桑桑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独留楚溪客一个人蹲在棋盘边,揪着头发碎碎念:“不然还是重新做一套小卡片好了,不写代号,直接写菜名好了……”

    “敢问小郎君,可否让我试一下?”云竹其实已经在旁边看了许久,似乎看出楚溪客的为难,这才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云竹第一次主动跟楚溪客说话,楚溪客还挺高兴,连忙让出位置。

    “来来来,我巴不得有人帮帮忙。那什么,你识字吗?能不能帮我念一下代号后面的菜名,我需要把被桑桑打乱的那些重新摆回去……”

    一句话没说完,云竹就已经飞快地摆好了第一行。之后,她看都没看小本本一眼,也没询问楚溪客一句,就毫不迟疑地把其余的小卡片全都摆上了。

    楚溪客看看棋盘,再看看手里的小本本,简直惊呆了——云竹把他刚刚摆的那一半分毫不差地复原出来了!

    “你、你都记得?”

    “勉强记得一些。”云竹谦虚地说。

    楚溪客咽了咽口水,咚咚咚跑到姜纾的书房,拿了一本《本草纲目》出来,塞到云竹手里。

    “你介意跟我做个测试吗?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女生、不是,一位小娘子很像,她很厉害……”

    或许是被“小娘子、很厉害”这两个组合在一起的词汇所打动了吧,云竹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伪装,甚至忘记了询问云娘子的意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测试开始了。

    楚溪客给了她一炷香的时间,让她记书里的配图,能记多少记多少。

    云竹超出他的预期,扫一眼就翻一页,短短的时间就翻完了整本书。

    于是,楚溪客拿回书,随便说一个页码,云竹随即就能说出上面药材名。偶尔对名称不确定,但可以闭着眼睛描摹出那张药材的图样。

    楚溪客渐渐地从坐着变成了站起来,其余人也放下手头的事围拢过来,就连钟离东曦和云字辈四人组都过来了。

    “莫非是……过目不忘?”云霄惊奇地感叹道。

    钟离东曦摇摇头:“药材名字记得不准,但图画却分毫不差,似乎只对图形或实物记忆力更牢。”

    云崖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想到大理寺失传已久的一项技艺……”

    识骨术。

    钟离东曦微微一笑,他终于知道云娘子是怎么认出楚溪客的了。

    这边,楚溪客激动地合上《本草纲目》,说:“你果然和我同桌、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人一样——三娘子,你想读书吗?有什么梦想吗?以后打算经商、做官,还是干什么?”

    做官,经商,梦想?

    云竹垂下眼,目光晦暗:“我只是一名女子,何谈做官?”

    楚溪客坚定道:“女子又怎么了?你这可是最强大脑,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厉害!指不定将来就能当个女宰相呢!”

    云竹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她大抵会当个玩笑,然而,眼前这个人可是先帝与惠德皇后的遗孤啊,万一……万一呢?

    云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旁人都在惊叹云竹的才能,只有钟离东曦的视线放在楚溪客身上。

    他不知道什么叫“最强大脑”,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小少年,拥有比“最强大脑”更厉害的能力。

    他就像一盏心灯,可以照亮别人晦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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