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昏暗,油灯如豆。
她躺在床上,床板很硬,让她觉得不习惯。不习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闻墨还不是第一次如此烦躁。她看着窗外月色,夜色清冷,是那么美。她独自一人留在屋中,暗暗思索。
这段时间,闻墨一直在想事情。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思考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分辨不清。
当日山寨上的事才过去不久,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离姐姐会那样对待她。她又不给她道歉的机会,闻墨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否真的很讨厌她,所以连和她见面都不愿意。本来还想道歉,这么一折腾下去,她连道歉的心思都没有了。
闻墨如今,只觉得莫名其妙。
袁叶离既然救了她,就应该负责到底,她怎么能这样冷着自己,半点不讲道理?她想着,觉得有点难受。然后渐渐地,这难受就扩大开来。
今晚有灯会,但她不想去。她侧过脸,看到床畔窗外的夜色。月亮皎洁,她却只觉得烦躁。她想,或许袁叶离从一开始就打算胡乱糊弄她,将她当成玩物,等到不高兴了,或许就会将她丢下。
想到那个情况,闻墨越想越生气。
有些人就是这样,被害妄想太严重,即使一个人至少斥责她不对,她也依然会百般埋怨那个人,将所有过错都堆到她身上。实际上,并不是袁叶离是错,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事,她之所以对闻墨温柔,是因为在她眼中,这是个刚刚家破人亡的小女孩,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一定要对她好。
但闻墨没有分清。
想到袁叶离冷淡的态度,她就越来越生气。她愤怒起来,忍不住踢了一下床板。她的脚立刻疼痛起来。因为床板太硬,她发泄反而让自己痛了。
但她又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是她自己的错。此时的闻墨,烦躁又焦急,偏偏没有胆子去要一个答案,潜意识又告诉她,袁叶离才是对的。说白了,就是此时此刻,闻墨尚且不曾受什么刺激,所以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正常人。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不打算去向袁叶离道歉。道歉又如何,不道歉有如何。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楼下声音吵杂起来。闻墨侧躺着,耳朵贴着床板,她又是听觉灵敏之人,自然听得见。她听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从客栈下传下来的。
有人在大声吆喝,她甚至听到了杯盘碗碟破碎的声音。闻墨睁大眼,莫非客栈里出了什么事情?
她仔细地听着,但却听不到更多的声音了。
于是她起身,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往门边走去。这样的情况,她不是第一次遇上。上一次心神不宁,还是因为那灭门之祸。她至今不知道,杀了她家人的到底是谁。所以无论如何,她要去看一看。
她轻轻推开门,露出一条门缝。门板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
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或者说,只是看到了客房前的那条走廊。闻墨推门的手几乎都在发颤,因为她害怕一推门就看到尸体。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还会是这样么?
闻墨不知道。
因为看不到,她将门板又推开了一点,然后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啊,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是兴奋的语调,闻墨一下子想起了当初抓她的那帮绑匪。她是个小姑娘,一直没有深想,以为是普通的绑匪,或者刺客。她立刻拼命挣扎,但一个腿不长力气不大的小女孩,怎么也玩不出别的花样来。
她立刻被抓住,被蒙住了嘴巴,绑到楼下。
于是她看到了楼下的情形。
客栈的二楼,自然是客房。但底下还有一层,下了楼梯就是很大的酒楼,许多桌椅与杯盘碗碟,但现在全都没了。几十个客人被绑着,他们全都坐在墙边。闻墨不懂,这是搞哪一出?
但很快,她懂了。
那些绑匪用刀和匕首指着他们,一边搜刮他们的财物。一家客栈,关住了门,然后里头的人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她被人推着坐下,坐在袁叶离旁边。袁叶离也在这里……闻墨心中想着。
那为何卫晟云不在?她暗暗地想。
袁叶离看见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个姑娘背对背坐着,她们的手又都被绑在背后,两人碰了一下对方的手,很快缩开。黑衣绑匪们围成一圈,很快又有客人被抓了出来。
这件事很清楚。
这些绑匪,打劫了一座客栈,而客栈里的都是客人,自然没有人会为他们抱打不平,即使抢光了也无人会追杀他们。今夜灯会热闹,聚集在客栈里的人最多。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她也知道出门在外不好,然而却没想到他们敢光明正大地打劫一家客栈。
想来也是,这些镇民,又怎会为他们这些旅客来拼命。他们每个人都形单影只,根本找不到帮手来救自己。而卫晟云,回到客栈以前他去将马捆好,现在还没有进来,想必是发现客栈里情况不对了。
这时候,又一个客人被抓下来。
那客人一看就知道,也是从京城里来的,死命抱着一个包袱,不肯放手。那些劫匪要抢,他还不肯,拼命大喊,仿佛那包袱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袁叶离和闻墨有点愣,然后那些绑匪开口,粗声粗气:“还不肯给?”
那客人道:“就不给,你能把爷怎么样?”
他瞪着那个绑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凶。可是很快,绑匪一手下去,甚至没用刀,拍在他的天灵盖上,那客人一声都没出,立刻七窍流血,就那样倒在地上,死了。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帮绑匪,凶残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有些女子就尖叫哀嚎起来,可是被人喝骂了一声以后,就平静下来了。她们胆子都不大,只希望眼前这些绑匪,可以留着他们一条性命。
闻墨却看着地下的那尸体,心中想道:原来杀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屋中寂静,没有人声。
所有客人都瑟缩在那里,看着这些绑人的绑匪。袁叶离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时运不济。她抬头看着这些人,一双眼睛清冷,立刻惹了旁人的不喜欢。一个绑匪粗声大气地道:“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很粗,还带着很重的乡音,在一般人听来,既陌生又让人觉得害怕。袁叶离却不这么想。她是在前线待过的人,军中士兵不知多少,她都见过了,自然也就不害怕这些。
她已经开始想该怎么逃脱。
她不出声,索性当自己是一个哑巴。那绑匪再三逼问,随后走近,对着她道:“你在打什么小心思?当心爷将你打成了残废,你这美貌的小娘子就哪里都别想去了!”
说完这话,他还哈哈大笑起来。
袁叶离知道,在这山野之地,多的是这样的人。他们不识字,也没有文化,口里全是些粗俗的话,而且从来不以为耻。但她却道:“你觉得我生得美?”
她抬起眼来,一双眼睛那样明艳,一时看得那绑匪花了眼睛。她微微一笑,更是动人心魄:“既然如此,爷为何不走近一看呢?”
她本来就坐在最前,如今绑匪走近去看她,看得入了神,却忽然脚上被人一踢,差些站不稳。
袁叶离继续说。她道:“爷可是怕了?”
她说起话来时候,那绑匪目眩神迷,慢慢走近去。袁叶离纵然脸色苍白些,可终究长得极好,如今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更是如鱼得水。绑匪冷笑,“爷怎么会怕?”
袁叶离微笑,“既然如此,爷何不将匕首放下来?”
大厅之中,灯光明亮,那一盏盏的长明灯,让每个人都看清了对方面上的表情。他们这样看着,这个姑娘能不能够将这把匕首骗下来。——是的,就是骗,在你手无搏鸡之力的时候,也就只能用语言之术骗骗对方了。
闻墨更是眼神不定,她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当真如同自己所想那么厉害。如果是,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绑匪的其他同伴,已经在对他使眼色,可是他看不见,冷哼一声,将匕首放在地上。量这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就在他要靠近袁叶离时候,忽然绑匪之中,有人跳起来,抢了那把匕首,一刀就斩。
她的确抢不到那把匕首,但真当屋子里的其他人是空气?
那客人颇为勇猛,大厅中登时乱了起来。就在所有人都拼命逃出去的时候,屋外突然来了一拨人。那是卫晟云带来的人,他们大多都带着火把,甚至还有临时拿来的菜刀,来斩这些绑匪。
在忙乱之中,袁叶离带着闻墨逃向楼上,两人一起躲在屋里。闻墨注意到,袁叶离手里有一根玉笛。她低声道:“离姐姐……”
可是袁叶离立刻捂住她的嘴。她低声道,“不要吵。”
于是闻墨就安静了。
她看着这个行踪不定,心中所思莫测的姑娘,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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