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丫鬟出来以后,陈氏心中就是一动。
她是主事者,自然知道负责煎药的丫鬟是谁。她们没有找人来诬陷她,反而是确确实实地找出了下药的人来。但这个丫鬟有把柄在她手中,她是绝对不会供出自己和敏儿来的。想到这一点,陈氏安心了些。
这个丫鬟叫如意,她身世复杂,家中只有母亲,还有一个弟弟是遗腹子。为了养儿子,他们家将这个丫头卖了出来,给应敏做丫鬟,如今让她来做事,正因为她的家人好拿捏,穷人家又是小门小户,他们家大业大,什么时候打死了也没人敢说。
这就是找她来煎药的原因,这丫鬟胆小怕事,给个甜枣打一下,就听话了。她们就算再用心,手又怎么可能伸得那么远?
那丫鬟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她行起礼来,因着习练了许多次,倒是颇为得体。应敏却慌了,望着陈氏,陈氏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紧张。
既然她拿住了这丫鬟的把柄,那她怎么能翻起风浪来?
应予彬道:“你说吧。”
他不是常在家中之人,因着信任陈氏,所以家中一切都交给她,由她来安排。如今纵然是出了岔子,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他也不会多动声色。但这男人行事果决,一旦有错,他就不会姑息。
那丫鬟点点头,环视了屋中所有人一圈,将所有人反应尽收于眼底:“云姑娘被应大小姐救进来以后,夫人吩咐了岳家医给她诊治。后来岳家医开了药方,指给奴婢看是哪几种药,就让奴婢跟着去煎。”
岳家医没有药童,这归云山庄中的人并不很多,通常都是他一人包办了的。听了这些事,站在一旁的岳千,脸色越发白了起来。他是做了亏心事,如今怕了,就是害怕事情越发的证据确凿,最终他被陈氏和应敏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做坏事为何那么难?
因为担心被发现,又怕被出卖,要冒的风险太高,是以有些人骂人,就骂他“你这么笨,做坏人肯定做不长久”。这岳千行医多年,在陈氏手下,做了许多阴损事,却从来不曾被陈氏出卖过。
被出卖……听到这三个字,他就觉得自己亏了。
于是怕了一会儿,岳千就横了一颗心:就算他死,也一定要将陈氏拖下水!
倘若不是在众人眼前,岳千怕是早就咬牙切齿,窃笑起来。
名叫如意的丫鬟继续,慢慢的说着:“奴婢并不知道,那些药当中有什么。”她这样一句话,就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谁也反驳不了她——到底是个丫鬟,怎么可能懂得金刚石粉是什么玩意儿?
她说完这一句话,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且那陈氏本就是伤天害理之人。应予彬点头:“你没有旁的话要讲了?”
如意道:“最终,是那云姑娘发现了,奴婢方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
她平静地说着。陈氏听见她说完整件事,脸色越来越白,几乎失去了血色。这丫鬟居然当真敢说这话?而且一副不顾自己家人的样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应琅和那云姑娘,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啊。
但她却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今日这一出过于突然,她甚至根本反应不及。应予彬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袁叶离看着。这应予彬,如今看起来面无表情,还算是耐得住性子,就是不知道,过往是不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到了这里,她却听见他道:“岳家医,你可否出来交代一下?”
岳千。
这个人一直缩在角落里,似乎什么都不敢讲,如今似乎倒是露出了几分平稳,走出来的时候,双眼暮黑看不出多少情绪。袁叶离望着他。这个所谓的医者,一直都表现得很奇怪,始终否认自己下过金刚石,改过药方。
袁叶离并不觉得,他会是例外。他是唯一给她诊断的人,当初的态度也几乎是承认了,只差掀开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她没能够说服他,所以这件事的结果,就显得尤为扑朔迷离了。
但是岳千一跪下,却是伏地的全身礼。应予彬一看,立刻大惊,试图将人扶起来:“岳家医这是在做什?快些起来,应某受不了你这大礼!”
但岳千,却坚持不肯起来。
他道:“我对应家不住,有失医德,当真是枉为医者!”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是大惊。刚刚一直站着充当背景的闻墨,这时候凑近袁叶离身边,低声却着急的道:“这岳家医,惜才不是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么?怎么这么快就改了态度了?”
袁叶离看着岳千,微微一笑,带着些许黯然:“看着吧,权当长长见识,但不要学他。”
闻墨懵懵懂懂地点头。
那一边,岳千还在继续。他起身的时候,是后悔无奈的表情,“岳某做了天大的错事,不想到了如今,才有机会说出来。我在归云山庄中多年,眼看着陈夫人害大小姐,却始终一个字都没有讲!”
他说话的时候,真是唱作俱佳,倘若不行医,去做个戏子,想必也是有前途的。应予彬大惊,“此话怎讲?”
岳千说起话来,断断续续。但他却将这十多年来,陈氏迫害应琅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那些丫鬟婆子,要么不辨是非,要么早都成了陈氏的人,一直都没有对应予彬说过一个字。因此如今岳千越是说,应予彬就听得越是心惊。
他说了许多件事。
比如,在应琅六岁那年,将她关进柴房,水米不进一日一夜,也不许任何人去诊治;还有故意不给应琅好吃的,让她身体底子差,怎么也养不好。总之说得陈氏万般的不好,仿佛若非还有应予彬这个父亲时不时回家去,应琅早就死了。
岳千在山庄中十多年,许多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说得如同亲历一般。甚至是连陈氏打应琅时候的伤势,他都可以形容出来,因为他就是负责治伤的人。
他一边说着,陈氏与应予彬就越是震惊,一个是震惊于岳千居然记下了这么多事情;一个则是震惊与陈氏居然如此狠毒。但却并没有人打断他。
而应琅一直很平静。
她望着岳千,没有一点的不忿或者旁的什么,反而心如明镜地知道,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理由。岳千一一说着,所有罪名却都落在陈氏身上;他一一讲完,陈氏身上的重量就多了一分。
最后,他终于说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他承认了,“是岳某不对,一时糊涂,真的给外来的客人下了这样的药。纵然是陈夫人所言,但岳某也要负一部分责任。”他说着。
尽管嘴上是承认了,实际上,最大的责任却都落在了陈夫人身上。旁边的应敏依旧不曾听懂,只是抓着自己娘亲的袖子:“娘,这可怎么办啊?”
陈氏却僵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她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等到岳千说完,应予彬就道:“行了,你起来吧。”他说起话,没有用任何敬称,也不曾多敷衍什么,只是将岳千赶到了一边,完全不把心放在他身上,就望向了陈氏。
陈氏这时候,已经一句话都不必反驳了。证据确凿,人人都将脏水泼到她身上,本来就已经犯了错,如今这样一泼,就更是怎样都说不清楚,洗不干净了。应予彬道:“你可真行啊,我的好夫人。”
他说起这话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他是确确实实的在信任着她,否则不会将这样一个归云山庄交给她。对于真正信任的人,一旦发现她欺骗了你,那么信任就会荡然无存了。他望着自己的妻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
陈氏张了张嘴,这是个理智得过了头的女人,但如今她也不由得慌了:“夫君,是你说了,可以将这一切都交给我。”
她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依旧在反驳:“我初嫁进来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女儿在,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她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我不关心她又怎么样?容她活着,已经算是仁慈了!”
有些人之所以一直错下去,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错。
而陈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听完这些话后,应予彬的眼神,就更是冷了下去。他道:“从今日起,你和应敏一起住到小佛堂去吧,家中一应大小事情,都又应琅来管。”
这句话说完,就好似一盆冷水,淋到了陈氏头上。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夫君,似乎听不懂他所说的话。直到他转身而去,应琅站起身,对她说:“将她们带走吧,好好反思一下,也是条不错的路。”
一直听到这里,陈氏才喊起来:“为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待我?”她喊起来,仿佛一直以来受罪的那个人是她。她身旁的应敏犹自愣愣地坐着,回不过神来。她们不能接受,应予彬轻而易举一句话,就让她们在这山庄之中,全然失了威信……
但却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和她解释了。
应琅命人拉住陈氏和应敏,静静的道:“夫人,接受现实吧,如今早已不是你在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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