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袁叶离发现枝凉话少了很多。

    船上日子比较无聊,她寻不到旁的人来说话,在摇摇晃晃的船里,也委实兴不起什么兴致来写字画画。她的琴已经丢了,无论是哪一把都没有带出来。袁叶离甚少离开屋子,少数能说上话的人就是枝凉。

    那些观察力特别强的人,往往并不是真的有多聪明。而是他们特别细心;换句话说,即使是个蠢笨之人,在每日都只能面对着一盏灯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将注意力摆在那盏灯上,这样自然能看出旁人看不到的细节了。

    枝凉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尽管话并不多。袁叶离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一段时间下来也知道她没什么事做,每日的事情就是与她聊天。袁叶离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是喜欢她。

    但是近日来,她的话忽然少了——不,或许说,她面对她时候总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不大的屋子分成了两边,没有门的一边是床与梳妆台,而门前的位置就是饭桌。小小的空间被利用得淋漓尽致,连墙上都钉了置物架,一篮子的换洗衣物摆在那里。船里的空间真的不如岸上多,至少袁叶离从没在岸上看见过哪一个屋子,会在墙上摆东西,竭尽所能把空间塞满。

    大多数人,在进船的第一刻会觉得好窄。那是因为墙太矮,屋梁压得太低,仿佛举起手就能碰到房梁,在这样的屋子里,寻常人呆久了都会有种抬不起头来的错觉。

    袁叶离住在岸上,岸上绝大部分的房子,都只有一层,高门大户更是将门墙建得高高,人永远不可能觉得被屋梁压住。屋子高了,进的光就多,那样自然就显得开阔了。

    建造一间屋子是要花钱的,穷人家的墙多半都矮,因为将墙堆高要花费更多的材料请更好的工匠,也就是花更多的钱。所以高门大户一词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人人都请得起工匠,花得起钱将屋子砌高,就好像如果不是闲钱实在多得没处花,没人会将心思花在一条好看的门槛上一样。

    寻常人家挤一挤,也许也花得起那个钱,但他们就是不会将心思放在那个上。

    “你到这船上来,有多少年了?”袁叶离放下筷子,问了一声。

    枝凉不需思索,就缓缓道:“枝凉十三岁,在这船上住了十三年。”

    袁叶离点头,“可有想过到岸上去?”

    枝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后摇摇头,笑了起来,依稀甜美的样子:“怎么会,姑娘说笑了。”看来是有不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几乎不需要多想。对于船上人而言,岸上的一切几乎都让人觉得陌生。

    但这点不能说得太直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宽容豁达到能够理解、接受,旁人与自己之间的不同。

    “我不是在为难你,”袁叶离低低一笑,笑起来的样子温婉:“我只是很好奇,一个住在船上许久的人,想必与我们是不同的。”

    她的确只是在好奇,在这船上她能关注的事情并不多。

    枝凉想了一想,“不同自然是有的。”

    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会往上,大多数人回忆的时候都会如同她一般,只是很少有人做得像她这样明显。她稚嫩的五官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动作举止却又沉静得不像个孩子。她的眼睛依旧是天真多情的,然而做事行走时候却又沉静如同成年人。

    很矛盾的一个女孩子。

    袁叶离挑眉,“哦?”

    “比如……”

    枝凉一个个数起来:“岸上的太阳很刺眼,他们卖的东西也都很漂亮,而且有很多好吃的。”

    袁叶离点头,“刺眼?”

    枝凉认真地解释:“我每次到岸上去,都觉得阳光太刺眼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肩膀,“……我就像一条躲在水底的鱼一样。”

    这是一个比喻,但袁叶离的视线落在枝凉身上,却觉得这太对了。她的身板单薄瘦弱,睡觉的时候恐怕会被骨头和床板膈得慌,就像一尾小鱼儿,在海底的各种角落躲来躲去。船和水只隔了一层船板,仿佛把手贴在船板上,都会觉得冰冷。

    这就是每艘船的本质,无论画舫多么精美,长明灯多么温暖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它与水同行,和鱼儿相类。

    在岸上看,海水是美好的,因为他们在水面,看到阳光打在水上,焕发出好看的光芒;但他们很难想象,在碰触不到阳光的漆黑水底,到底是怎么样的黑暗。

    大多数人觉得一样东西好,仅仅因为他们不够了解它。

    “所以你不想去?”

    无论这话多么周折,都只能表达出一个意思。女子的话问得很是直接,但对于枝凉而言,显然这是她比较喜欢的说话方式。

    当一个人每日都在与生活琐事打转的时候,你不能要求她说话婉转,因为他们没有那个鬼时间去琢磨话里的意思,简单直接才是他们的习惯。枝凉点头,她并没有故意去思考琢磨每一句话的意思,所以听起来真挚动人:“鱼儿偶尔也会看看阳光,但没有一条鱼会愿意到岸上去。”

    岸上的吃食很新鲜,但吃一两次也都腻了;岸上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但那样的衣裳摆在船里也很容易损坏。

    枝凉喜欢岸上,仅仅限于当船泊岸的时候,上岸去买点新鲜东西的那种喜欢。如果要她住在那里,她不习惯。

    她是那种恋家的人,停留下来了就不愿再离开。

    袁叶离道:“那你在岸上最喜欢什么?”

    枝凉不假思索:“糖人。”

    “为何?”

    “因为漂亮,而且好吃,能够带回船上给别人看。”枝凉一口气说出了许多好处,仿佛不需要多想。随后她道:“还有大约三天,船就能靠岸了,不过还没到京城。”

    袁叶离想了一想,回想过往的航程,“那……再下一次靠岸,就到终站了吧。”

    她知道,这段路不会太短,可再长的一条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点黯然,因为这次下船,不一定能回来了。

    枝凉点头,“姑娘可需要什么东西?上岸时可以带回来。”

    袁叶离皱眉,“京城以外的地界,我并不是很熟……”何止是不熟,基本没去过。她道:“不过想来,大约也差不了多少。”

    但京城繁荣,是以靠近京城的地方,也会被京交风气影响,应当有其相似之处。枝凉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是这一站,与京城确实相似。”

    她是一个外来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京城各地的差异。就像袁叶离一个外人,明白徐州城中的风气;而卫晟云,以一介齐国将军身份,能够总结出宏国将军的行事风格。

    人对旁的事情都能轻易看透,最难看懂的反而是自己。

    枝凉道:“不过城中吃食特别好,枝凉记得有一家酒楼,主人是从京城来的。”说到京城二字时候,枝凉似乎又腼腆了起来。袁叶离想起,船上衣食住行四字,都尽可能简略:衣裳不多,因为在船中布料容易发霉;住的屋子,不如岸上高宽;行则限制于一艘船上,不能到旁的地方去。

    至于食物,那就不用说了,她上船来这么多日,吃得最多的是鱼、鱼、鱼,各种鱼……

    海产偶然吃是新鲜,吃得多就腻了。

    袁叶离挑眉,终于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你不喜欢京城?”

    她并不是个直接的人,但对于枝凉,显然说话直接一点,才是最好的聊天方式。

    枝凉不语。她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面对生人能够谈笑并不代表她开朗。正好相反,话不多的人往往才是最好的倾听者,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乐意倾听每个人——而很多人,其实比起听人说话,更喜欢说自己身上的事情。

    枝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可以说船上的事情,岸上的事情给你听,但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提及自己和旁人说话的内容——说白了,就是不乱嚼舌根。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却很少有人做到。

    很久,她才出于礼貌说了三个字,“不是的,”她终于开始思索用词了,“京城很好。”

    袁叶离眯眼,大多数人都能听出这是一句敷衍话,枝凉说的是“京城很好”,但她并没有说她很喜欢它。

    袁叶离不知实情,自然以为枝凉在逃避这个话题,然而就在她打算寻找新话题时候,枝凉却开口说话了。

    她抬起眼来,那样子简直让人以为她接下来是要说什么惊天秘密。

    船中寂静,隔音并不算好,但她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显然人少,甚至听不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又小又窄的屋子,屋梁不自觉的就显得局促,四面墙仿佛要压将下来,压倒墙中的两个人。

    袁叶离看着她。

    可是枝凉开口的时候,她只是问了一句话:“云姑娘……是否与云公子生了什么嫌隙?”

    袁叶离听见这问题,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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