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之所以会查探苗寨,却是因为白鹭。
白鹭从前是袁叶离身边丫鬟,听了主子的事情,她又惯常是个话多的性子i,每每在白术跟前提起,纵然白鹭终究只是丫鬟,知道得不多,然而三年之前,白术与卫承渊见面,三言两语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翻遍医书,多方查探,这三年间他寄来的信,往往与苗寨有关。
坊间如意珠的传闻零丁四散,难以寻觅,而且真假难分,是以查起来极耗功夫。
袁叶离睁大眼睛,却是一惊:“此话当真?”
卫晟云点头,“倘若白术所言为真,那么苗寨中应当有解法,说不定就是你所言的那首曲子。”
在那七年的梦境之中,袁叶离听到过一首曲子,能解情蛊,如今早已失传,但她似乎还记得。她却摇头,“我曾弹过,似乎无效。”
不知道是如意珠特殊,或者是情蛊与旁的蛊物不同,不能用这首曲子来解。现在如意珠已经被卫晟云一剑毁去,不可能再作试验。何况,这件事也不好再牵涉旁人。袁叶离定一定神:“苗寨很远?”
听适才卫晟云说法,似乎白术查了很久,而情蛊也是中原之物,若在更遥远之地,那无怪乎寻常人不知道了。各个城池与州份,相隔甚远,除了那到处走货倒卖的商家,少有人离开自己出生地,是以有了说法:人离乡贱。
能够到处去而又无事务在身的,也不过就是皇亲贵戚。
所以所谓的绣法、贡品、吃食,各地的特产,往往是京城中起名,再流传到各地区,单单讲一个绣法,那些乡镇人家,自然不会起个动听名字,只求自己认得;而皇族之中,就不一样了。
而且就算有起名,地方人民自己起的名字,往往与京城中流传开来的都有所不同。
卫晟云点头,“你稍等。”
此时袁叶离已然戴起了面纱,她是中蛊之人,所以最清楚怎样才会带来伤害——见面则焚心,倘若用黑纱与斗篷蒙住眼前,则无碍了。
说得轻巧,可又有多少夫妻情侣,能够在许久不见面的时候,依旧彼此相爱?
等得卫晟云回来时候,袁叶离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副卷轴。展开来,却是一幅地图。时人并不喜欢地图,或者说大多数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玩意儿。
大多数人,一生去的地方不会多于一座城,惯常去的也不过那几条长街窄巷,根本不需要地图,若是不认路,街坊邻里一问,总就有人回答你。何况画地图是需要人力物力的——走多少路,就能画多少尺寸的图画,且出行从来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横跨数个国家的地图,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有,也不会让平民看见。
卫晟云展开地图,摊在桌上,信手指着道:“往北,”随后指头在地图上移过来,袁叶离往右下角看了一眼尺寸比例,心下就知是多少里路程。随后他的手指停在某一个位置上,袁叶离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太远。
自然还在齐国国境之内,但却是人烟稀少之地。北边素来人少,京城每年都已经算冷,而再往北,那才真的是冻死人不偿命。袁叶离从来没有想过,苗寨会在这样的地方。她却没有出声反对,只是道:“你愿意去?”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是当下她最想问的问题。
卫晟云露出一抹苦笑,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又将手放下,“自然愿意。”
他的声音醇厚有味道,似在树下酿了许多年的老酒,若要走到大街上去,不知有多少姑娘会为之驻足。袁叶离却眯起眼:“此番路途遥远,且未必有结果。向北之路艰辛,少有人行,即使商旅也罕至。”
袁叶离从未去过京城以北,然而京城繁华,什么样人士都有,传闻自然也就不缺各地人物风俗,耳濡目染,她也听说过关于北方的传闻。她一人之事,为何就要旁人插手?何况勾搭上性命……
卫晟云此时似乎是向她望过来,但隔着一层黑纱,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见他道:“正因艰辛,才要与你一起。”
她摇摇头,罢了。
事情既然已经决定,卫晟云离开时候,已经打理好山庄中一切,如今自然留下。客店掌柜阅人无数,但只将客人当过眼云烟,就也不多加议论两人之事,一应要求,也都应承。
接下来数日的生活,两人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因着不能见面的缘故,他们用膳需要分开两张桌子,往往背对而坐,袁叶离又面带黑纱出入,引来许多人侧目。
待两人离开客店时候,都感觉松了一口气。卫晟云之前着意隐居,是以选的并非繁荣城镇,袁叶离又可以躲躲藏藏,如今要往北去,走的就是水路。待得到了京城,就要转为陆路——因为再往北,就没有河了。
码头边上,夕阳西斜。
袁叶离带着面纱,与卫晟云一同登船。如今等船的人不多,两人这般行迹,却也有许多人关注。袁叶离头戴黑纱,这像是寡妇才有的装扮,但若是如此,又为何与男子同行?
大多数人都不出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们身后,却又跟随着一家人。这家人仿佛是第一次乘船外出,一对夫妻并少年少女,四人皆冠服整齐,看起来像是着意打扮过的,衣裙簇新。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极为吵闹,似乎是久在屋中,只与家人相处,是以不太懂人情世故。
“娘……那个姐姐是戴着纱帽么?”少女娇蛮的声音响起,听着脆生生的。
那年纪颇大的女子,点了点头,冷笑道:“你可别学她,这样的姑娘,不好好呆着家里,还遮头盖脸,怕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女听了,还当真以为是这样,就点点头,认真的道:“我要呆在家里,不会学话本里的事情的。”
听她的意思,竟然是觉得袁叶离与卫晟云是私奔出外之人了。
袁叶离有几分诧异,她久居京城,见的都是受过教养的人,偶然有些人不识好歹,但也不会说话这样直白。就算是有心为难,也多半有旁的窍门,当面讥讽,是什么下等人才学的?
她并不在意,反而觉得有趣。
如果是真心侮辱,那自然该觉得不高兴,但他们编造的谣言与真相实在有太大的差异,她忍不住想,两人到底能编到什么离谱的地步去。
这两母女说起话来,颇有几分旁若无人之态,嗓门也大,越说越大声,像是生怕旁人听不见。她们身旁的少年似乎是不好意思,拉了一拉妹妹的衣袖,想让她们收敛一些。
“妹妹,别再说了……”
那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哥哥照样出言不逊:“哼,不就是说两句吗,有本事上来打我啊。”她一甩衣袖,就将兄长甩开。显然是骄纵惯了,一双眼睛里满是傲气,仿佛全天下人都没有她有理。
袁叶离怂了一下肩膀,差些笑出声来。
可那姑娘看见她肩膀抖,反而以为她是害怕,于是高兴地拉着自己的哥哥道:“你瞧,我说得对,如果我有错,那她怎么会怕?”
那少年叹了口气,看着身穿紫衣的妹妹,往父亲身边靠拢,越发的不出声了。男性在家里能说话的时机向来不多,并不是他们当真没有说话权,只是他们更懒,希望省事一点。
袁叶离没有出声。
这时候是大清早,早上来赶船的人并不少,此时已经开始放行上船。
一对母女互相说着话,一时说说自己,一时说说旁人,最后话题又绕道了袁叶离与卫晟云身上:“娘,你说,我们等会儿坐哪一艘船?”
妇人摸了摸少女的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码头自然是有规矩的——船并不止一艘,待会儿会有人引着他们上船。但这只是一个小姑娘,显然不知道先后顺序如何,于是骄傲道:“一定是最大最好看的哪一艘,是么,娘?”
这个姑娘的声音可当真是好听,倘若撒起娇来,不知能软酥了多少人的耳朵。妇人却没有接着往下讲了。紫衣少女微微一笑,她知道她上的船,一定是最好的那一艘。怎么会不是呢?爹和娘亲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让她坐那些小船的。
她这样想着,上船的队伍就开始动了。
袁叶离从未这样搭过船,以往都是雇好一整艘船,她们只需坐在马车里等,但这样的小城,显然没有接待过多少贵客。站在码头上的,一大半都是游医或者商人,身后并无家眷,更多的,就是那些运货的船。
紫衣少女依旧牵着妇人的手,她已经等的有点倦了,但却还想看看,袁叶离到底是要上哪一艘船。反正这样逃跑离开家里的姑娘,还能有多少银钱,坐那最好的大船。
但就在下一刻,她却不这样想了。
袁叶离与卫晟云一起,登上了那搜华丽的大船——只有一层高,但画舫漂亮,船身精美,因为天未亮,所以依旧点着灯,灯罩是一层透明漂亮的白纱。她看得愣住,然后就被自己的哥哥扯了一下衣袖:“阿灵,别看了,那艘船才是我们的。”
她一转头,却只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小船:一看就行驶了很多年,且毫不昂贵。
紫衣少女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久,她望着自己的哥哥:“大哥……”
“嗯?”
“私奔就可以坐那么漂亮的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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