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心的死,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连落在冷宫里的华佳怡,都以为自己的贴身侍女还在天牢之中。听见这消息的只有卫越辰,在声色犬马之中,有人进门来对皇帝禀告了这个消息。卫越辰听到之后,面无表情,让人退下,好似听到了什么,全不相干的东西。
一个人的堕落,总是要有个过程。从最开始,或许至少跃跃欲试这样的生活,随后不知不觉沦陷其中。而那自制力,也慢慢的湮灭在时光里,生生把一个原来还不错的人,摧残成了一具只知享乐的行尸走肉。在不久之前,那人或许还以为,面对诱惑,他能控制得住自己,但事实是,无数人没能回过头来。
卫越辰不是不想管,他是懒得管——谁说不呢,一个忘记良知何在的人,自然是愉快的。渐渐地也就忘记了,自己埋下的诸多导火索。卫晟云失去消息,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在苟延残喘,而袁叶离和华佳怡,更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所以他放任丽妃去对付她们,留一个乐子给自己的爱妃也好。
一开始,不杀卫晟云,或许是因为在尚方宝剑之后的那一个回眸。卫晟云那时明明有机会杀他,对于刚刚持剑指向自己的兄长,这完全合情合理。可卫晟云没有,这让卫越辰迷茫了一段时间,就在那短暂的时间之中,他应允了,卫晟云的要求。
后来,他就干脆不再去想了。
从杀朝阳公主的那一日开始。卫越辰清醒地知道自己早已堕落,揽镜自照,已不是过往那个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依旧悠游自得的皇子。而如今,自信变成了自傲,聪慧堕落成多疑,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依旧沉浸在——朕的确是个毁灭了一切的昏君,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比他们优秀千百倍!
自傲,毁灭的快感。
这世上只有两件事,能让人觉得痛快:毁灭,创造。而卫越辰,选择了前者。他们真正沉迷的不是撕破纸扇,摔掉一架琴,而是沉醉于他们能将这样一件美好东西毁掉的快感。无论多么好的东西,都终将毁在他们手下。
于是,卫越辰杀了那么多人,杀了朝阳公主。
毫无顾忌。
而宫门以外,发生的事情比袁叶离想象的还要多。《深宫秘事》以后,沉香阁像是得了甜头,将那些不利于宫中两位的消息,散播出去。白鹭不知道皇宫里的一切,可是她清楚王府里的事情。就这样,消息慢慢地在中下阶层中蔓延开来,成了上流阶级不知道的暗涌。
齐国阶级分明,却恰恰造成了障碍,平民们之间的交流,往往是皇亲贵戚,紫衣大员们瞧不上眼的。何况不过是谣传,不是如同话本一般,有话柄可抓的实体。一个传一个,要让官府发现都困难,更莫要提抓住源头了。
可信任的崩塌,从来没有人们所想那么复杂。
它只需要你埋下导火索,藏好点燃的原料,再等待一个抓住线头的机会,最后就会燃烧出至为盛大而艳丽的火花。
夏薇一直想知道,那天送信给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毕竟是简单的小姑娘,不至于将情况想象的太过复杂,在被父亲抓去好一通问话以后,也没有留意到父亲眼底潜藏着的复杂。不久她就被禁了外出,更莫要说去找人了。此时白鹭又去了沉香阁。像是只鸟,扇扇翅膀飞走,都不留一点痕迹的。
白鹭本来就是袁叶离安排在外接应的人,虽然当时袁叶离并不知道卫晟云要做什么,可也没打算就这么留在宫中。袁叶离这一趟入宫,原本就存着两败俱伤的念头,如果留着白鹭在外,那么至少有根导火索可抓。入宫以后,沐雨和秋鸢两个一合计,就找到了宫中那些不得人注意的小小通路,可以将消息送到白鹭手中。——沐雨在宫里虽然待了不少年份,但到底是按差办事,且沐雨过于年幼单纯,想不出来,也是可能的。
白鹭如今呆在沉香阁,两边跑,忙的喘不过气。可是这个心比城门上那块招牌还大,而且仗着自己能打的姑娘,半点没有将战争当成什么事。按秋鸢的话说,这货没有兴奋雀跃起来,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她接到了宫里的消息,然后通知沉香阁——在她看来,事情没有多复杂。
直到今日,有人找上了她。
不是旁的什么人,是袁叶离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袁辰玉。
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厮时,白鹭先是愣了一愣。她并不是没有心眼,而是心眼简单得:你要卖了我的话,我就将你打残好了。
“初二?”白鹭问。
就跟丫鬟的名字是小姐起的那样,小厮和书童的名字自然是少爷取的。白鹭一度觉得,少爷们一定都是省事的,姑爷的随侍叫铭一,字数少,读起来还朗朗上口,甚至带着几分儒雅。而少爷……曾经一度,白鹭就指着这个乐了。少爷的小厮,比王爷的还省事,初一、初二、初三,还美其名曰看见他们就像在过年。
白鹭私以为,这一定是因为少爷太懒。春燕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秋鸢就是叹一口气,不去管她。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初二了,如果心眼再大一点,没准能把这是谁都给漏掉。初二叹口气,那一瞬间看起来,有点像是秋鸢:“白鹭姐姐,少爷说让你跟我来一趟。”初二不知是那里出了问题,说话从来都是脆生生的,半点不像一个少年,甚至有点类近于娇气的大家小姐们。
白鹭挑眉:“跟你去一趟?去哪里?”
若不是还有那把声音,她几乎不会认得那是他。跟着一个许久没见,见了也不曾叙旧的人走,白鹭并不觉得这是对的。初二这才急忙拿出少爷的凭证,说了一句话:“少爷说,你跟他去,他会让你见到,负责那封信的人。”
白鹭在夏薇家里,自然是也见过那封信的。当即失声道:“那封信是你们寄过去的?”亏得沉香阁作为一个夜夜笙歌的地方,隔音够好。
初二擦一把冷汗。少爷让他来这等烟花之地,他本来压力就很大了。他连连应声:“不知道。不过,少爷是这么说的。”简简单单一句话,暴露了他没有亲眼看到过那封信的事实。却让白鹭信了,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
如果是心眼多的秋鸢,或许会因为初二说的话而相信她,可白鹭跟从着自己的直觉,竟也达到了差不多的结果。
白鹭道:“行,我跟你走吧。”
简单干脆,利落得紧。那些复杂的道道,到了白鹭身上是半点也用不着。她总能让事情变得特别简单,好像看不见身边人的算计,再复杂的过程,到她这里,是纯粹的一个结果,好像人要活着就要喝水那样。不是她看不见这世间的险恶,而是她早已接受,并看成自己能想懂的东西。
一辆破落的车子,拉到了郊外,洛家宅子。
除了卫晟云,袁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洛尘。故而白鹭看到这里的时候,重复了与袁辰玉差不多的反应。然后再看到铭一的时候,白鹭彻彻底底懵了。
“铭一?你怎么在这里?”白鹭惊得几乎两颗眼珠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没有人会怀疑铭一背叛,就像袁叶离不会怀疑秋鸢那样。当初秋鸢出事,袁叶离的第一个反应,也是秋鸢被威胁,而不是旁的什么。所以白鹭见到这个人,甚至没有问上一句,你现在跟着的是谁。铭一苦笑,他大约也了解白鹭的性子,然后道:“是王爷派我来的。”
然后他仔细说了,如今京城与京外的形势。
在一口气说完那封信里能透露的内容,和洛尘、袁辰玉的身份处境以后,铭一往墙上靠,然后温柔地道:“京城里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那副样子比不上卫晟云的英武,铭一看起来文文弱弱,半点看不出能打的样子。可是这样笑起来,环着手臂的样子,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白鹭是他的朋友,不至于被他这幅鬼样子骗了。她道:“少来,岂止是很好?”
铭一不禁叹口气,然后说:“至于京外的事情么……袁少爷如今已经到了徐州城,去帮王爷办事。洛大人还留在京中,但也在等——王爷似乎在找一个人。”说到这句话,铭一皱眉,王爷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甚至连他都不知道,只是派暗卫去查,甚至连宁王都瞒着。
如果袁叶离在,自然能猜出来,卫晟云要找的那个人必然是太子。
太子。
这个人看起来不重要——但当真如此?如果他也在,必然会对局势产生影响。太子的名头比卫晟云还大,这些年他必然不可能靠吸风饮露维生,那么他是投靠了谁,又或者如今已死在了某个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道。可一旦他出现了,必然酿成大祸。
可惜,洛尘一个朝廷官员,不可能亲自来见白鹭这个小丫鬟,铭一虽是近侍,但到底猜不尽主人的想法。所以两人只能交流着,这些大致上的消息。可就算是大致上的消息,也已经是机密中的机密了。
然后铭一道:“这是大军商定的日子。”他亮出一张纸来。铭一做事谨慎,连消息都会写下来。若是有人抓住他,吃了这张纸就是。“那一天,京城的城门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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