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嬷嬷这样一喊,竟是全然不顾脸面的,要赖上晟王妃了。袁叶离看着她的模样,没应声,也没拒绝,面上是冷的,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听进去了的样子。半响,忽而笑了:“你这样说,是真的么?”
笑意盈盈,分不清真假。
云嬷嬷一愣,竟是不知是不是要接着哭了。这世间善欺骗的人多,一种比较省事的,是百事不应,你说什么她木着一张脸,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了,还是木着一张脸。像是景月那样,对着桩木头猜,你什么都猜不出。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笑。她笑着,你就比较难分清,她是忠是奸。
但她既然话都说出来了,那自然是继续的:“奴婢所言千真万确!”
竟是这就开始认忠心。袁叶离没有回答,只是高声道:“出去!”声音是故意喊大了的,如此一来屋外的人自然就能听见了。听见这话,这时候正守在屋外的三人,就进门来。这凝香堂里人不多,侍卫也不可能喊来,只能是将云锦嬷嬷劝出去的。
两人对视,均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宫中老人丢起脸面来,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她们依旧是好言相劝,可压不住云锦嬷嬷。后者死活要一个说法,好容易扶起来,又是跪下去。
屋里自然没人心疼她。绿叶递给秋鸢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凝香堂多年失修,地砖应该不会被磕坏了吧?
秋鸢差些笑出声来。春燕依旧不出声,似乎脸吓得发白。
却听见云锦嬷嬷跪着,开口就要继续喊。却听见袁叶离淡淡的开口:“不必说了。”
冷冷的声调,让人想起池塘上那几朵已经谢了的莲花。她说话的语气,是慢悠悠的,半点不动气:“云嬷嬷,你若要糊弄我,也不必如此下作。如今太后已然去了,你说的话根本无人能证明,只怕是见我如此,就拿着那瓶药来求饶的吧。谁也分不清真假,你就莫要再装了。”
云嬷嬷愣住。
本来要大哭大闹的人,如今这个样子,反差极大,还显得有几分滑稽。
她没有出声,没有接着说。低垂着眼,好像在思索些什么的样子。袁叶离看她这个模样,反而警醒起来。可是云嬷嬷离得那样远……她递给秋鸢一个眼神,秋鸢立刻退出门去,直看得绿叶有些发愣。
袁叶离继续往下讲。
窗外的夜色早已黑了,是宫里人都应该歇息的时候。她说:“就算是,那又如何?”
七个字的反问,利落得斩钉截铁。
“我一个王妃的行动,还不至于被你一个老嬷嬷左右住。若有,那是旁人,那不是我。”袁叶离的语调,干净而简单,三两句话就绝了云锦嬷嬷的生路。她没有笑:“你是在太后身边待过的人,我不多讲。”
最后一句话,点清了云嬷嬷的身份。若是有些自傲的人,听了这话,总免不得要多想些。袁叶离的意思是,趁这个时候将云锦弄出门去,这种自己找来的麻烦,关上门就没事了。
绿叶忽然明白了王妃的意思,上前握住云嬷嬷的手,低声安慰着,像跟幼儿说话那样,就要慢慢的将她扶出去。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云嬷嬷忽然从袖里抽出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往袁叶离身上捅!
她是个厉害的,一句话不讲,竟然没人能发现她打算这样。
绿叶一见,立刻被吓着,却本能地就抓住自己身边的人,勉勉强强制住了云嬷嬷,却看得见长此下去,肯定是压不住的。袁叶离背后就是窗,夜色里,亮灯旁,明晃晃地白的匕首,磨得锐利的刀刃,云嬷嬷狰狞的表情。
用尽全力按着云嬷嬷的绿叶大喊一声:“王妃小心!”
人害怕了,一喊出话来,声都是颤的。袁叶离连忙往旁躲去,就在这时,秋鸢带着侍卫推开了门。“你们谁要伤害王妃?”
秋鸢的声音娇气得紧,随着这声喊出来,侍卫立刻抓住了云嬷嬷,一击就将那匕首打到了地上。哐当一声,光听声音都带着几分惊心动魄。云嬷嬷依旧不肯罢休,在两个侍卫的挟持下依旧对袁叶离喊出话来:“王妃,你一定会后悔的!”
袁叶离没有多管,站在原地,倚着一面墙,看着云嬷嬷被拖出屋去。众人都围上来,却是有条不紊的,绿叶递茶,秋鸢寻来披肩,景月依旧站在门旁守着。袁叶离先是喝了一口茶,这茶叶不好,但是够暖。
过了许久,才是秋鸢试探式的询问:“小姐……”
袁叶离的脸色很不好,就算在亮灯旁也显得一点不好。
她将一杯茶喝尽了,才先问了一句:“染晴呢?”
这事情才刚发生,她实在很难不联想到染晴身上。秋鸢愣了半响,才道:“染晴在屋里。”
袁叶离闭着眼,说道:“景月,你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
景月仍然是一声不响的,她一直如此,也几乎无人记得,她原来名字是叫景月的。她应是,然后出屋去看了染晴一眼。她们自然是还在,春燕见到景月来,还奇怪地问了句。然后景月回屋应道:“染晴还在,春燕也是。”
除掉帮两人传话说过的那些句子,这好像是景月今天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袁叶离就又不应声了。
闭着眼,捧着茶杯,腿上盖着披肩,不动声色。没有侍卫进屋来问,刚刚那样已经是冒犯,王妃不发话,那自然是先在屋外压着。现今这形势,谁机灵谁先倒霉。袁叶离很久才说了一句:“将那云嬷嬷压进屋里来,不许侍卫离开一步。”
屋里谁也没反驳,出去的人是绿叶。
云嬷嬷再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闭着眼睛的袁叶离。只有一个侍卫,但想来对付一个没有武器的老人,这样只怕也是够了。
老人这回终于露出了颓废之态,手里没有那吓人的匕首,就没了半点求生的意思。袁叶离也不是为看她的表情,她也不理她这个模样,径直就问:“我今日,只问你三个问题。”
一双眼睛清凌凌,就那样看着云嬷嬷。
“你宫外可还有人在?”
云嬷嬷不应声。袁叶离就道:“你若不说,我也查得到。”她却是没有威胁,两手捧着茶杯,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云嬷嬷抬眼,依旧什么都没说。很久才淡淡的说出一句话:“老奴在宫外没有人了。”
声调那样绝望,说得屋里几个只有十多岁的姑娘,都忍不住心颤起来。云嬷嬷可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就在自己面前,没有人能够不想下去,自己日后会不会就是这老人这个模样?
越想下去,心眼多的就不得不怕起来。
可是袁叶离没有漏了半点同情的样子,她只是接着问她要问的问题。
“今早你在何处,都吃了些什么?”袁叶离继续问。
一屋子的人,继续懵,完全听不懂两人的问答。可是云嬷嬷回答道:“今早还是在慈宁宫,吃的是一个窝窝头。”
她是唯一不需要听懂的,只要她回答了就好。
第三个问题:“这匕首,从何处来?”
“老奴在宫中多年,”云嬷嬷笑,眼角些许细纹:“连一把匕首都找不到?”
袁叶离点点头,没有继续问。然后就抬头对那侍卫说:“将她放出去吧。”
这句话却是人人都听得懂的,屋里人都不明白袁叶离此举是何意。只有景月开了门,让侍卫和云嬷嬷都出去。秋鸢和绿叶都是愣着的,幸而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然后袁叶离第二句话,是在一盏茶之后。
这时候,云嬷嬷应当已经踏上归途了。她说:“秋鸢,你去跟着她。”
秋鸢点头,出门而去。袁叶离让绿叶和景月都出去,只留下春燕在屋中服侍。春燕倒了新茶,却看见小姐叹了口气。
春燕不解:“小姐?”
袁叶离道:“这回只怕是要出事。刚刚那三个问题,你有没有听懂?”
春燕自然说:“不懂。”谁能听懂?
袁叶离却没有就此展了欢颜。她道:“听懂与否,都是坏事。春燕,你仔细的听着,不过如果当真不懂,那也就算了。”她睁开眼睛,摸了摸膝上的披肩,边缘上毛毛的,这披肩是秋鸢盖上去的。
春燕在一旁候着。
她是个听话懂事的丫鬟,所以从来就只有听的份,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这到底是为何。
袁叶离道:“第一个问题,问她宫外有没有人在。倘若有了,不管是亲人还是什么都好,可以往两个方向想。一,她出宫后,是可以回家的,她不是无家可归的老人。二,她宫外有亲人,若是有了,就容易被丽妃以此威胁拿捏着,替她做事。”
春燕一愣一愣的。
小小声试探着问:“小姐想知道,她是不是丽妃的人?”
袁叶离点头:“其一。不过这不打紧了,反正没有。第二个问题呢,是问她在慈宁宫里的处境。她那样回答,就说明她确实是在宫里没什么地位了,这点不算骗人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也没多想,但反正有机会,那就多问一个吧。倘若她说了这匕首是从何处来,那么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就不可信了。”
春燕依旧有点懵懂:“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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