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隔了千里,从卫晟云写完,再送到袁叶离手里。
卫晟云不会知道,京城里这封信自袁辰玉到她手中,隔了市井闹街,三教九流,还有他曾经的手下,凝香堂中的宫女这么多人;同样地,袁叶离不会知道,这封信送到京城前,曾经差些被劫走,甚至落到敌人手中,甚至差一步,就要被村民烧了。
但最终的结果已经呈现在她面前,这说明他们确实成功了。
袁叶离将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暗号,也没有暗藏的秘密,更没有夹杂着一张纸在两张纸之间,也没用什么特殊的纸质和特定的粘合材料,更不会是旁人伪造,落款的日子没问题以后,将它丢进了火盆。纸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字句都没剩下来。
她想着信里的内容,迟迟不将宫女们唤进来。可是才不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袁叶离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一般如果她不找,这些宫女是不会打扰她的。却见进来的人是景月,那个木讷办事却干净利落的宫女。她先行礼,然后不急不缓地道:“王妃,云锦嬷嬷来了。”
简洁的一句话,甚至没有说她是‘又来了’。
袁叶离皱眉,太后已经下葬,丧事让宫中斗争只能暂且告终,她却没有忘记这个人。太后殡天后,她身边的亲近人不是出宫,就是调派到别处了。现在云嬷嬷来找她,又有什么事?
不管何事,她都没有心情管。于是淡淡道:“不见。”
景月不说话,应下后就关上门,出去了。王妃没有心情应付这个人,景月想清这一件事,离开屋子后就对正在等候的云嬷嬷说:“嬷嬷,王妃说不想见你。”
云嬷嬷一惊,但到底是宫中老人,想得清其中关联。她道:“老奴有要紧事,若不说清楚,只怕王妃会就此冤枉了老奴,且和殡天的太后结下了恶缘。”
这话不算特别有水平,但在云嬷嬷想来,已是最有效的了。
景月是个木头般的性子,在宫中行走的办法就是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嘴巴活像蚌壳,说话都说得像在掉珍珠。她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然后回去对袁叶离将话再说了一遍。
袁叶离依旧神色冷漠,不见得对云锦嬷嬷生了半分好奇。
她继续回绝:“若是一个老宫人都有与太后有关的要紧事,只怕我自今日起就别想有闲着的时候了。”这话很直接,言下之意,若是她一个老宫人在宫外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引得她见她,她这个王妃,可真算是当得全无威严。
云嬷嬷一听这话,登时没了办法。
袁叶离就是拿权势在压人,可按目前的情况看来,就算晟王失踪,她压制她一个宫人,也还是压得住的。云锦没有半点办法,她虽然是太后面前得脸的宫人,可如今太后没了,她还算是什么?
面前的景月,一看就知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表情少得像一桩站着的木头,一天说不到十句话。你要是让她帮你的忙,那还不如试图捂暖一条毒蛇来的快。云嬷嬷不由得就急了。
她在原地踱步,才想出来一句话:“此事关乎丽贵妃,还有太后,还望王妃给老奴一刻钟的时间!”
景月传话去了。袁叶离听见,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思量,却还是没多么信任云嬷嬷。
“是么?那你问她,宫中屋苑建造用的是什么材料,平素的香料又是从何处运来,四喜丸子这道菜里御膳房又添过什么材料,岂不都与太后、贵妃相关,甚至牵扯得到陛下那里。”女子一笑,清丽动人:“这件事,又比我说的这几项,重要多少。”
景月依旧没有反应,出门继续担当传话筒。
云嬷嬷气结,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她说的那些事,根本全不相干,岂不是要故意扯开话题,让她无从应答?可是偏偏,又似乎反驳不了。云嬷嬷觉得这些事情是不该在这里说的,可是她又无法反驳。想了许久,云嬷嬷才吐出一句话:“很重要,重要得多。”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景月没动。她好像愣住了,虽然那脸,是看不出来有没有愣住的。可是这个宫女的好处,这时候就显露了出来。就算她有自己的想法,还是继续去将这半点不重要的话,复述给袁叶离听。
听到这里,袁叶离就知道云锦没办法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的问题,于是只能如此。袁叶离于是道:“半个时辰后,让云嬷嬷进来。”
她倒不是就此饶恕了对方,但眼见云锦确实是有话要说,那就姑且先听上一听吧。可是心里仍旧觉得有一股气,那就让她等半个时辰吧。这纯粹是唯心之举,并无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一个王妃,若是诚心诚意想法子为难云嬷嬷,那才当真是掉价。
可是门外的云嬷嬷一听,心中却是不忿起来。她一个宫中老人,自然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可袁叶离不知道的是,云锦嬷嬷自从太后逝世,就处处被各方人为难。以前在宫中结下的梁子,如今见太后不在了,都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云锦嬷嬷不由得就急躁了些,如今听还要等半个时辰,心中就不耐烦。人越是浮躁,就越是藏不住事,藏不住事了,面上表情就能看出来。
景月看着云嬷嬷,好心地说了两句话:“嬷嬷放心,王妃不过是心中意气,并非当真看不起嬷嬷。”可就算是这样说的时候,也是声调平板,仿佛不会说话似的。可见这姑娘并非呆呆懵懵的分不清形势,心中都是清楚的,不过都藏在心里而已。
她是好心,可这话落到云嬷嬷耳中,就只剩了一句“王妃不待见她”。
她更是气得直冒烟,可奈何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她不得不在门外等着。这下子,登时将自己气了个半死不活,而且在凝香堂里,也没有地方让她发泄心中的一股气。
袁叶离则在房里,写了好几封书信,却又都丢掉了。她一直跟着谢箐,学来的都是些抒情的笔法,若要她像是卫晟云那样,简单说清情况,也是不能的。她写这信,也不是为了送出去,不过见了对方如此写,又想学一学,将最近发生的事都总结起来而已。
虽然说一法通万法明,袁叶离不至于不会写,可这样写起来,竟然有些不顺手。
一张张信纸丢掉,很快半个时辰到了。景月将云嬷嬷带进来,然后退了出去。她心里拎得清,知道两人之间的对话,必然不需要人听。
直到门合上了,袁叶离才从书桌前,回过头来看云嬷嬷。
云嬷嬷老了。
这是袁叶离唯一的观感。
她脸上的皱纹添了许多,脸上的肉像棉花,随着表情一颤一颤,头发多了银白,身上消瘦的厉害,衣裳是不称身的。简单四个字,老态毕现。云嬷嬷跪下再站起,都好像能听到膝盖响起来的声音。
这宫墙内,就没有多少老人。本来宫中求生就不容易,被杀的比自然老死的还多。而但凡活下来的,都争取着早早出宫。也有那得了些脸面的,袁叶离却是没有见过他们老了以后的模样。这些老人,在宫中若是无权无势,是难以生存的,许多活他们干不了,又被年轻人看不起。
更多的,在屋中一根绳索了结了自己,最后也不过是多一具抬出宫去的尸体。
袁叶离开口:“你跟了太后很久吧?”
这样莫名其妙的问话,云嬷嬷却是笑了。眼角细纹与脸上白肉挤出一个难看的弧度,瞧见都觉得口里带了苦味:“奴婢是太后的陪嫁宫女。”
从太子妃,到皇后,到太后,云锦跟着她,一生一世。
袁叶离点点头,这事在宫中稍微打探,就能打探出来,不必怀疑。她道:“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云嬷嬷道:“王妃果然是直白人。既如此,老奴就直接说了。”
袁叶离看着她,这个老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掀起什么风浪来?却听得云锦道:“陷害王妃,不是太后自己的意思。”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让袁叶离吃了一惊。她没有出声,却显然是让云锦继续。
云嬷嬷道:“给王妃的那一瓶药,确实就是丽妃的所作所为,太后不会骗王妃的。”说话说的慢悠悠,“只是后来,丽贵妃找到了奴婢,让奴婢给她作证,陷害王妃。这件事,却是与太后一点干系都没有的。”
她一句一句讲,这么听来,似乎是有几分道理。
袁叶离依旧没有表态。
云嬷嬷继续:“王妃是否也觉得奇怪?当日之事,太后全然没有出面,而且一直只有奴婢的证词。那是贵妃让奴婢说的,一字一句都与她配合过了。”说着说着,这老人竟然伸手去擦眼泪,也看不清她是否有哭出来。“丽贵妃势大,当时太后又已经病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应了她。”
这话也似乎挑不出错。
丽贵妃势大,若说强迫她如此,似乎是说得通的。
“可太后一去……”云嬷嬷跪下磕头。“还望王妃,给奴婢一条活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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