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荷花池。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袁叶离只是要回凝香堂。凝香堂就在荷花池旁边,已经深夜了王妃断然不会去赏花。于是轿撵回了凝香堂,长长的路上袁叶离隔一层衣带摸索着那瓶子,只觉得太过危险。
收着还是丢掉……
最简单的动作,却是一个最复杂的问题。
这个瓶子极少,盛着的药并不多。刚刚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虽然她懂的医药只是皮毛,却也能判断出那辛辣而极浓的药汁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毒物都是有其特性的,否则也不会让人类觉得危险。要不为何说是药三分毒?这世间无色无味的毒药,只怕是极为难得的,能够去除它的毒性,要费极大的功夫。
凉风拂过湖水,荡开层层波纹。
袁叶离伸手摸着那冰凉的瓶子,暗自下了决定。
立秋过去,距离皇后被废,已经过了颇长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一切并无改变,丽妃更为受宠,李家可谓炙手可热,而晟王失踪,王妃也以旁的借口被驱入宫中幽禁。这让许多本来持观望态度的人,如今竟然是犹豫了起来,想要倒向皇帝那一边。
因为并无人造反,想要支持都不能,而倘若继续做墙头草,只怕活不了多久。倘若尽心竭力地支持李家与皇帝,是否能换得几天的命来?
并不是谁都有一眼望到千里开外的本领——齐国本来就是男尊女卑的国家,如今大部分人都将责任推在丽妃身上,即使无人敢宣之于口。改变一个国家的首领,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而偏偏卫越辰此时执意要当一个昏君。
没有人劝他,劝了就是一个死局。钦天监看到了皇帝的星象,已是濒临毁灭之势,而整个齐国也极有可能毁于这一代,只因卫越辰一人。本来太子就是命定的齐国君主,弑君上位即是不祥,偏偏卫越辰不听任何人的劝谏。钦天监已然成了最安静的一个部门,就怕被卫越辰发现这点,然后为了封杀消息,将他们全数灭口。
人心难测,天意无解。
只能叹一声,上天为何要让卫越辰上位?
所以等到大部分激进派被关进了天牢之后,一时之间朝堂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平静前的爆发,还是他们打算一直如此哑忍下去。大部分军队都已经被派出去镇压各地乱像,朝廷中官员几乎都知道,这时齐国已面临内乱的危机。而李琦几乎成了握有实权的皇帝。卫越辰将国家大事都托付给他,自己则每日流连于后宫。
一个女儿居然有用到这种地步,李琦本人恐怕也没有想到。
丽贵妃受宠得让人无法想象,即使杖杀宫女,虐待宫人,甚至要求卫越辰重建一座藏珍地宫,也没有丝毫异议。平民们素来是分不清状况的,宫中再次征集人手,也无人觉得这是齐国即将内乱的先兆。
丽贵妃的残暴,只有宫内人才知。那藏珍地宫依旧建在宫中,拆了好几座前人建造的宫殿,只为开辟一片空地。
这藏珍地宫,名副其实。
在北边有一种灯叫做长明灯,那灯能在地下散发光明。这地宫周围就以这灯砌了一个方框,其中央位置摆满最珍贵的宝物,而墙上找画师绘了壁画,是茫茫的夜空,头顶的灯就似晨星,置身其中几乎要被各式珍宝迷乱了眼睛。
这地宫只有一处入口,入口是上锁的,只有一件东西能开了它的锁,那就是丽贵妃的发簪。那发簪由琉璃打造金丝缠绕,却似乎不显得俗气,而最后有一朵芍药,转开它,就能看到其中的钥匙。
其中珍宝摆放的方位也有所讲究,东南西北。齐国占地极广,全是前人血汗打下的江山。四个方位分别都有不同的宝物,比如北面有琉璃天灯,西方有极乐之珠,南边有百雀云锻,东则是凝露花霜。
琉璃天灯乃工匠所造,其琉璃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其他琉璃灯不能比其万分之一。透明仿佛触手即碎,梦幻如同这世间没美好的幻梦。极乐之珠与如意珠极为相像,然而其中裂痕却仿佛藏着一朵莲花,可以隐约看见它的形体,加上本来就是很难采得的东西,长于悬崖峭壁之下,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百雀云锻是一种工艺织成的布,其中集合了百种传说中的神鸟,是百多年前一名天才画师所绘。凝露花霜却比它们都要朴素一些。东面有一座山名唤浣花谷,其中花朵茂盛,实为一大美景,而凝露花霜则是将花朵泡在一种特殊液体中,则可以保存其貌,虽然难免缺失,但百花聚集终究是难得的美景。
于是这四种物件都被摆在藏珍地宫中,其方位就是摆放的位置。这个地宫里甚至没有金银,只因金银过于俗气,担心沾染了它们。
可以想象,倘若置身其中,那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奢侈,金山银山都堆不出来的美丽。因为只有天子,才有拥有它们的权利。
然而就在这之后,却有了《深宫秘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水中涟漪成波纹,卫越辰暗地里将这本书尽数烧毁,直到一名言官冒死冲上殿前,以“陛下若是震怒,岂不承认了自己即是昏君?”
那言官在朝堂上相好之人,尽皆下了天牢,他一句话却让卫越辰愣住,最终没有治罪与平民。看过这本书的人太多,若要一个个灭口,定然要将京城城墙尽皆染红,太过可怖。
卫越辰并没有深究,那写书的人是谁。他的想法,与那言官是一致的——他到此时此刻,依旧认为自己不是那论罪当诛的昏君。此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卫晟云失踪在既明城的消息。
不是单单他一人。
而是整支队伍失去联络,派去的通讯兵有去无回,仿佛入了那城,就是九死一生。而如果再调集队伍过去,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京城失守。各地的动乱几乎无法镇压,而若是再调人,就只能从京城。
横看竖看,一支军队凭空失踪都是天荒夜谈,若说发生这种事,真当他这么好蒙骗?
呵,卫晟云失踪,这话谁会信。
卫越辰几番追查,却当真寻不到那人的下落。而听从丽妃之言,让晟王妃入宫以后,他收到的奏章,更是如浪潮扑面。这个时候,敢为晟王说话的人当然不多,然而竟有言官的家属,冒死去见丽妃,以同样的手段死在长乐宫中,再令人将这些消息散播出去。
而京城里的人更是越发喧闹起来,他们不知道当今登基的皇帝是谁,却很熟悉战神的名号。晟王妃的事情稍加渲染,就将卫越辰说成了一个昏君,不止不放过卫晟云,甚至要以他的发妻为人质。前头那么多事情都没能闹起来,如今京城城西却闹了一次暴动,尽管很快被控制住了。
无人知道这些口耳相传的话是谁散播出去的,罪不责众,然后卫越辰和丽妃却什么都做不了。与此同时,在宫中传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无论如何看,这些都是齐国即将灭亡的征兆。太后的病几乎无迹可寻,贵妃让御医日夜在医书里寻找此病的一切蛛丝马迹,然则却始终毫无办法,药石无灵。袁叶离这些日子,都被软禁在宫中,不得离凝香堂一步。
太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袁叶离过去。这些日子,袁叶离只能等在屋里,看外间能传来什么消息。凌太妃越发的惧怕丽贵妃,这些日子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仿佛终于怕起了过往自己害过的那些人,回来向她索命。
包括袁叶离在内。
凌太妃害怕袁叶离,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只有她不去见她,才能让这小小的凝香堂平静些。太妃每日黎明即起,却极早就上chuáng就寝,每日过着规律的生活,只是不愿意见任何人。袁叶离也没有去找她——没有人会这样宽宏大度地,放过一个曾经想要害自己的人。
即使只是曾经,也不值得原谅,就算对方有自己的理由。难道一个人小时候过得很惨,就能原谅他后来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若是如此,那些受害者也未免死得太过无辜。
凝香堂外,突然传来了仪仗的声音。明明那么远,却人未到,声先至。袁叶离抬眼,只见凝香堂门外,远远的就能看见丽贵妃的轿撵,慢慢接近,那轿撵上方架着伞,白伞下落下来一层纱,袁叶离却知道那人是丽妃。
“丽贵妃娘娘驾到!”
这样一声宣布,袁叶离带着凝香堂中所有人站在门前。其他宫人跪着,而袁叶离站在原地。晟王妃的品级未降,所以她不必跪下迎接对方。
丽妃来到凝香堂前,扶着旁人的手下了轿撵。
今日是晴天,阳光极好。两人同时行礼,抬眼望向对方时却都没有笑容。她们身高相约,都是身材高挑的美人。阳光洒在丽妃的红衣上,晴天之下是她肆意嚣张的笑。丽贵妃道:“太后病危。”
袁叶离定定地看着她。“本王妃知道。”
“本宫要搜凝香堂。”她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