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中后我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老徐所说的话。

    或许我真的应该做些什么。

    林笑书在一旁收拾屋子。

    我们目前的关系虽然称不上亲密却也坦诚相待。

    我不想瞒他,一回去便告诉他,我的顾虑:“徐长青答应给我职位,他想让我上战场。”

    林笑书叠衣服的手似乎停顿了几秒,紧接着便用那种不瘟不火的语气,淡淡道:“这是好事。”

    “你知道的…我想去…”我看向他瘦弱的背影,原本组织好的话,突然堵在胸口。

    如果直接说…会不会有些…太过残忍?

    该死,我居然会觉得残忍。

    “嗯。”林笑书没回头,温和道:“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

    我咬咬牙,继续道:“但徐长青有要求。”

    这句话一出,林笑书便转过身,眼神似乎有些不解,我平常可从不给他讲这些。

    “有要求?”他看向我,表情似乎有些无奈:“这些事情不都得讲代价?”

    说着,他走了过来,收走我刚刚脱下的披风,安慰道:“再正常不过了,你不是总说他看不上你。怎么…现在看上了,反而不高兴了。”

    “他要我杀了你。”谢天谢地我终于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林笑书拿衣架的手猛地松开,披风接连着衣架统统落地。

    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大衣掀起的灰尘,在空中飘扬。

    “对不住,对不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弯下腰,慌慌张张地拾起掉在东西:“我立马去洗,现在就去洗。”

    “害怕了?”我用脚拦住他的去路,明知故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抱着我的披风,一动不动,原本瘦小的身躯不知怎么又小了一圈。

    良久,他才抬起头,表情严肃:“你会杀我吗?”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耸耸肩:“谁知道?”

    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神色复杂地冲我点点头:“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

    看着他毫不畏惧的态度,我心里有丝不悦。

    他难道不应该…求我放了他?

    他为什么不帮自己争取活下来的权利?

    他明明知道我对他不一样,为什么还要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这样的坦然,倒像是我在白白替他担忧。

    “林笑书。”我再一次叫住他,语气中早已没了最初的温和:“你还是想死?”

    他听话地站住,转过身,平静地看向我。

    他眼里没有光,没有希望,那死气沉沉的珠子中同样也没有死亡。

    “没有。”林笑书小声反驳道:“我…不想死。”

    他伸手将披风攥得更紧,露在外面的指尖映出一片惨白,原本梳理好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出了一缕,紧巴巴地贴着脖子,他在流汗。

    天气明明不热。

    “没有?”我起身,慢慢走向他,在临近他五步远的时候,抄起桌上的玻璃杯,用力往他脚下砸去。

    他没有躲,就平静的站在原地。

    玻璃杯的碎裂甚至没能让他眨一下眼睛。

    “没有。”他看向我,用坚定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玻璃渣不慎扎到了他的脚背,小小的口子瞬间窜出血液,跳动的鲜血将我的视线染红,而林笑书依旧一动不动。

    我用靴子拨开玻璃渣,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死死搂在怀中。

    那件毛茸茸的披风挡在我俩中间,意外的和谐。

    林笑书没有反抗,任由我贪婪的鼻子贴上他的发丝、紧上他的鼻梁。

    很快,嘴边的血腥味削减了我心中的不安。

    我知道我的不安来自何处。

    我害怕林笑书死,我又害怕林笑书不死,我更害怕林笑书嘴上说不死,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死。

    我最不愿承认的一点就是…我从未看懂过他。

    帐篷外刺耳的哨声再次飘过,俘虏路过时铁链的撞击声,活物搬运时肌肉的摩擦声,一点点顺着时间渗透下来,便很快消失不见。

    当我回过神时,我俩已经在原地站了许久。

    久到搂着他的右手开始发麻泛酸。

    “我不允许你死。”我在他耳边低语:“更不允许你去找死。”

    说着,便将他扛在肩头,顺手拿起桌旁的纱布,往他脚上裹去。

    “嘶…”他吸着凉气,将披风攥得愈发的紧。

    我包扎的手不由慢了下来。他脚上的血早已结成痂,包扎只是为了掩盖被划破的事实。

    白色的绷带就像遮羞布,一圈圈包裹住猩红的谎言与脆弱不堪的情感。

    “记住了吗?”我又问了一遍。

    他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记住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这该死的不安,险些让我喘不过气。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我仿佛看到了不可言说的未来。

    林笑书前脚刚走,我那位自以为是的盟友便不请自来。

    他甚至带来了新一轮足以让徐长青在集中营“待不下去”的“铁证”。

    起初,我只想敷衍了事。

    马卡尔像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信任。

    他甚至掏出了十几年前刊登过徐长青的旧报纸。

    可怜的报纸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十几年后会被这小子毫无章法地撕成三份,泛黄的纸边无力地控诉其手段之残忍。

    “有什么问题?”我盯着报纸上硕大的标题,一时间不知道马卡尔想表达什么意思。

    “您看这一行字。”

    我顺着马卡尔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321红狮部队军官徐长青疑似强行让私生子入伍。”

    “……”

    这上面的私生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说的就是我。

    当年正是我加入红狮部队的第一年。

    马卡尔仿佛看不懂人的脸色般,继续道:“您说,他这里提到的私生子会不会就是和他一起出卖总部的内应!”

    说完,他还朝我露出一个“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感谢”的迷之表情。

    “……”

    “上校,您说他的私生子会是谁呢?”

    “不知道。”我在心里默默白了他一眼,顺手翻看起其他信息来。

    不得不说,他虽然智商不怎么在线,可搜集起东西来,确实毫不含糊。

    “上校,您在集中营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听说过吗?”马卡尔依旧不愿放过那个话题。

    “没有。”我不想理他。

    紧接着,马卡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脑袋凑了过来,小声道:“上校,咱们集中营的军官里,你知道还有谁有私生子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我从他身上看出了点夏威尔的影子。

    虽说这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是有一点他和夏威尔简直如出一辙,那就是……他们总对别人的私生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注。

    “不知道。”

    马卡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当我以为,今天这场“为了总部的秘密行动”。

    要以非但没有丝毫收获,浪费了近一个小时,甚至还牺牲了一张年迈的报纸结束时。

    一张小小的纸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纸条用的是集中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纸,每一位军官,甚至是士兵都拥有这些廉价的纸。

    纸条上有四个大字“一切顺利。”

    而写字用的墨水是军官特有的蓝色水笔,纸上甚至残留着熟悉的墨香。

    而最值得关注的一点是,纸上的笔迹与林笑书的笔迹,居然一模一样!

    “这纸你是从哪弄来的?”我语气有些焦躁,双手颤抖着在桌面上翻找着之前的日记本。

    我之所以会认得林笑书的笔迹。

    源于之前的一场游戏,林笑书不愿中午吃米饭,而我是存心想和他玩。

    于是在打饭前,我们就有了这个赌约。

    我说他写,只要他写错一个字,午饭就必须得加米饭。

    本该是比较美好的回忆,没成想直接成了指认现场。

    我哆嗦地翻开笔记本,孪生般的字迹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徐长青那里翻来的。”马卡尔看着我失控的表情,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何止是有问题…这称得上…大问题了。

    林笑书的笔迹为什么会出现在徐长青那里?

    纸条上的内容又是什么意思?

    徐长青到底是不是内应?

    林笑书到底有没有和徐长青联手?

    那场爆炸到底是徐长青为了教我绝情还是他早就蓄谋已久…和林笑书一起演了场只有我不清楚的戏?

    这么一想,林笑书态度的转变似乎也是在爆炸之后?

    我将手放在脑袋上,使劲拽住头发,头皮被撕裂的疼痛能让我感受到片刻的清醒。

    要是林笑书和徐长青真有什么关联。

    那徐长青一再要求我杀死林笑书就有了新的解释。

    要么是他们合作不下去,要么是他俩联合起来折磨我。

    ……

    “上校,上校!甘上校!”马卡尔急促的呼唤声让我的眼神重新聚焦:“您还好吗?”

    “唔。”我使劲拍了拍脑袋,解释道:“没事,有点低血糖,你把桌子那边的咖啡递给我。”

    马卡尔看出了我的不适,迅速将咖啡递了过来。

    咖啡泡的时间久了,很凉,喝进嘴里让人清醒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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