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檐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走远了?”商骜问沈摇光道。
不知怎的,沈摇光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对商骜说:“往北行了十七八里。”
商骜应了一声,带着沈摇光自屋檐上跃了下去。
——
“闻师兄!你怎么样了!”
魔修一退, 拭剑门的几个弟子登时将受伤的那人团团围住。
那人此时看起来已然有些体力不支, 勉强以剑杵地撑着身体。见这些人问, 他苍白着面色摇了摇头, 对旁侧的弟子说道:“无碍。”
受伤的那个名叫闻藏锋,是拭剑门剑圣叶寒寻座下的首徒。此番前来除魔, 便是他为首带队。
旁边的弟子们乱作一团,匆匆赶上前来扶着他休息。也有弟子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丹药,翻找着替他寻找能够替他疗伤。
有弟子在旁侧问:“闻师兄,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又有人在旁侧说道:“定然是痛极了吧?”
便见闻藏锋摇了摇头, 虽嘴唇发白,侧过头去,忧心忡忡地看着肩上发黑的伤口。
“倒是伤得不算重。”他说。“可是……从前从未见过魔修,不知这黑雾笼罩,是否会染及经脉。”
听他这话,周围人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藏锋的担心也是他们所担忧的。前些日忽然传来魔修入境的消息, 他们便被派遣而来。但是千年过去,多少年他们都未曾见过魔修, 便是连他们的长辈都只能从前人的记载里了解如何抵御。
自然,在场的也没人知道,这般被魔修所伤,魔气笼罩患处, 是否会也被污染。
一时间, 谁也没说话。
忽然, 一个弟子发现了什么,回身叱道:“什么人!”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街巷口,竟不知何时来了两人。
其中一个白衣翩翩,大氅外裹着一件狐裘,毛茸茸的皮毛中嵌着一张清冷英俊的面容。旁侧,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目光冷冽,凉凉地看着他们。
“什么人!”闻藏锋身侧的两个弟子立时戒备起来,唰地抽出了身侧的佩剑。
却见闻藏锋面露惊讶,继而惊喜道:“……璇玑仙尊?”
周围人都是一愣。
便见他已挣扎着从原处站了起来,朝沈摇光的方向躬下身,恭敬地行礼道:“不知竟是璇玑仙尊在此,晚辈闻藏锋见过仙尊!”
周遭的弟子们后知后觉地跟着站了起来。
璇玑仙尊之名,修真界中何人不知?便是当年变故,璇玑仙尊不知踪迹近十年,对于这些修真界的晚辈们来说,也是神祇般的存在。
闻藏锋是见过沈摇光的,但他也知,沈摇光并不认识他。
他见沈摇光时,不过是师尊身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人群之中远远一望真容,便足以使他记了许多年了。
闻藏锋又看向沈摇光身侧的人。
……商骜!他怎么会在这里!
闻藏锋顿时戒备起来。
他知此欺师灭祖之人有多么凉薄歹毒,也知他而今在修真界为非作歹,是何等猖狂。
他定然不会相信商骜出现在此会有什么好的目的,而沈摇光就在他身侧,一看便是受他挟持,逃脱不得的。
——
沈摇光也没有料到,此处竟有人认得他。
面前这拭剑门的弟子形容清秀,看起来很是年轻,他确信自己并没见过。但此人现在无论如何是受了伤
的,他忙抬手,让此人不要多礼。
“你负了伤,勿要多礼,快坐下休息。”沈摇光说着便走上前去。
他如今虽说没有真气,对真气的感知却极强烈。那弟子被周围的同门扶着坐下,沈摇光便停在他面前,沉下心神,在他伤处探查了一番。
“伤得并不算深,这魔气也只是笼罩在伤口处,阻碍伤口愈合,并没有侵入你经脉的迹象。”沈摇光说。“你只管安心。”
闻藏锋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仙尊,您这是……全然恢复了吗!”他问道。
沈摇光知道自己修为尽失的事在修真界已是人尽皆知了。闻言,他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也没有多作解释。
幸好,面前这几个弟子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
“那便是仙尊的经验之言了。”旁边有个弟子叹道。“仙尊仅凭表象便可看出其中玄奥,当真是博学广知!”
“自然!这可是璇玑仙尊啊!”
“多谢仙尊相助!”
周围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这倒让沈摇光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就见闻藏锋眼眶泛红,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仙尊莫急,您定有一日会恢复的!我们都相信你,师尊也这么说!”
沈摇光不由得问:“师尊?”
闻藏锋道:“晚辈师承叶寒寻。”
沈摇光没想到,此人竟是寒寻的弟子。
他与叶寒寻是多年好友,虽说叶寒寻是个比他还冷淡不爱言语的性子,但两人自幼相识,算是难得的至交。
当年,他不过七八岁便认识了叶寒寻,那时叶寒寻也不过十岁,身后背的剑有大半个他那么高,冷冰冰的,半点没有小孩子常有的玉雪可爱。
当时见面时,叶寒寻的师尊对沈摇光赞不绝口,尤其赞他道心稳固,天资浑然天成。当天,叶寒寻便找到了沈摇光的门上,一言不发,便要与他比剑。
当时的沈摇光还以为是这孩子的师尊赞美他太过,使得这小孩子生出了醋意和胜负心,但几日之后便觉察,这小孩年纪轻轻,便是个爱剑如命的剑痴。
听到师尊夸他,便要一探究竟,看看他的修为的剑法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此后,二人便渐渐引为好友,一直到了如今。
“你师尊如今可好?”沈摇光问道。
闻藏锋点头道:“师尊一切都好。三界祝礼在即,师尊脱不开身,否则便会亲自前来除魔了。”
沈摇光不由自主地看了身侧的商骜一眼。
他知道,以商骜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叶寒寻与他当年被害之事有半点关联,而今也不会好端端地在门派中主事。
想到这儿,沈摇光心中竟也没有多出半点庆幸。
因为他从没怀疑过叶寒寻。他知道此人的脾气秉性,知他即便知道自己的秘密,也绝不会生出半点歪心思。
便听闻藏锋接着说道:“师尊若知我在此遇见仙尊,一定会高兴的!仙尊放心,我等在此除魔,定然会保全仙尊,绝不会让魔修伤到仙尊半点!”
说着,不知为何,他的目光竟颇为不善地扫过了旁边的商骜。
沈摇光听他这话,心中难免生出些许内疚。他也知自己方才不让商骜出手,是为大局考量,但听得闻藏锋这么信誓旦旦,还是开口道:“你放心即可。我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魔修之事。方才……”
“行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商骜低沉冷淡的声音,强硬地打断了他
的话。
沈摇光回头,就见商骜皱眉看着他。
他愣了愣,明白了商骜的意思。
他是想直白地告诉闻藏锋,自己方才在旁侧见到他受伤也袖手旁观了,虽则有他的原因和考量,却还是要同闻藏锋说一声。可商骜的意思,却是叫他不要多言。
沈摇光眨了眨眼,一时不明白商骜为什么如此。
就见商骜走上前来,神色冷淡,像是很不耐烦。
“要站在这里说到什么时候?走了。”他说。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在场任何一人的意见,便对闻藏锋说:“你们在哪里安置的?前面带路。”
闻藏锋面上明显露出了愤懑不悦的神色,可看了看旁边的沈摇光,还是隐忍着没有多言。
“仙尊,请吧。”他说话时根本看也没看商骜,对沈摇光打过招呼,便与其他几个弟子一同行在了前方。
沈摇光脚步慢下来,落后他们些许,才低声问商骜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说?”
商骜淡淡看了他一眼。
“说什么?”他问。
“就是刚才,他们与魔修厮打之时……”
“有什么可说的?”商骜说。“你是来帮他们除魔的,杀了那魔修便可,不用解释。”
他态度强硬,沈摇光顿了顿,只得作罢。
商骜所言也是。毕竟那时闻藏锋已然负伤,魔修们又急着想要退走,他们那时实则是安全的。他想多说一句,也不过是不想欺瞒罢了。
他点了点头,二人便不再说话。
商骜走在他身侧,和闻藏锋等人仍旧保持着一段距离。沈摇光听不见,可他修为高深,即便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却仍旧能听见闻藏锋身侧的几个弟子低声议论的声音。
“那商骜对仙尊也太蛮横无理了!”
“可不是嘛,甚至连话都不许仙尊多说。”
“真不知仙尊这些年有多忍气吞声……”
“罢了。仙尊高义,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弟子?当真可叹……”
商骜微微扬了扬嘴角,一言不发。
随便他们怎么说,他自是全然不在意的。人言而已,不痛不痒,还不如吹过耳边的风。
但沈摇光不一样。
商骜微微侧过眼,看了一眼身侧。
月华落在沈摇光的身上,洒了满身的清辉。
他是干净的。
即便他知道沈摇光没做错,但却绝不想让沈摇光吐露半个字。人心难以揣测,也无法控制,谁知道有没有人就偏要认为沈摇光见死不救,而对他怀恨在心呢?
即便这怀恨在心对沈摇光而言没有半点影响,只是让旁人在心里嘀咕几句而已。
但商骜却笃定,他从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多少污名,却决不能污染沈摇光的羽毛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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