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看不到外面的半点光源,商骜回来时,他们谁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商骜并未与他们多言。

    他原本就是在阵法已成、正要启动时被忽然叫走的,自认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门,眼下也没什么功夫和在场的两人废话,与他们将整个阵法重新细细查验易一番后,便淡淡抬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言济玄与卫横戈对视一眼,在密室门口冲商骜行了礼。

    “属下祝九君出师大捷,马到成功。”言济玄道。

    商骜淡淡地嗯了一声。

    待到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商骜抬眼,目光落在密室中的阵法上。

    这阵法纵深有数丈之广,六脉仙草悬浮其中,看起来渺小极了。

    这是他这多日以来呕心沥血的成果,即便有旁人在侧协助,他也没有半分假手他人。

    他围着阵法缓缓走了一圈,最后穿过光芒熠熠的法阵,朝着仙草走去。

    旁的事情,他懒得管,全都交给那些鬼修们,随便他们做成什么样。但唯独与沈摇光有关的事情,他对谁都不放心。

    他隐约知道自己多疑,但他从没把它当成缺点过。

    因为那日之后,他不想要任何、哪怕微乎其微的风险,落在沈摇光的身上。

    他站在了阵法中心,面前是那株六脉仙草。

    那本古籍他研究过多次。纵然年岁久远,写作者也不知是谁,其中记录的阵法也古拙诡异。千余年来,除了这本古籍,没有任何一种正道阵法会是这样以修士作为启动阵法的引子的。

    商骜缓缓将手探向仙草。

    但是他没什么可畏惧的。洗精伐髓之法,他九年来翻遍了整座大陆也只找到这一种。若他不试,沈摇光就要再等不知多少个九年。

    他等不起,但是,商骜的命却试得起。

    这么多年,他多少次落入死生边缘,而今早不怕死了。他也知道他命硬,即便是到了阎罗殿里,但凡沈摇光还需要他保护,他也能径自闯回来。

    他的手渐渐没入了仙草皎洁的圣光中。

    下一刻,金光大盛,将商骜整个吞噬进了那片能教人目盲的耀目光芒中。

    登时,商骜浑身的骨骼经脉像是不属于他一般,被狠狠抽离出来,和炼就仙草的法阵融为了一体。

    ——

    刺目的金光竟从密室密不透风的石门中透出来,照在了守在门口的言济玄与卫横戈身上。

    卫横戈看见,言济玄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言先生?”他唤了言济玄一声。

    言济玄皱眉看着那道金光,许久没有说话。

    “……卫将军。”许久,他低声道。“前几日,九君私下布置阵法时,我曾倾尽毕生所学,研究了那阵法的构造。”

    卫横戈应了一声,问道:“言先生是有什么发现?”

    “洗精伐髓的丹药,其作用便是重塑经脉肉身,使得修士受损的元婴和经脉重新复原。但你也知,修士的根骨受之于天,又有后天无数的机缘和自身的修炼。想要使这样的肉身复原,本就是难于登天的。”

    “是。”

    “所以,想要复原它,只有一种阵法才能够做得到。”言济玄看向卫横戈。

    “什么?”

    “献祭。”言济玄说。

    ——

    撕扯、抽离、以及无尽的灼烧。

    恍惚之中,商骜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尚存人形了。他像是阵法中的某一环,又像是仙草之灵的宿体。他的灵魂被用力撕扯着,似乎就是为了将他脆弱的灵魂从强大的肉身中剥离出去,从而将那句皮囊炼成器物、亦或是灰烬。

    商骜的齿关都快要咬不住了。

    可他的脑海里却深深地烙印着古籍上的记载,让他在强烈的抽离感中费力地指挥着他的身体和手足,在强大的威压下缓缓打坐在原地,双手托住那株仙草,催动他全部的真气。

    许是他与体内躁动的真气搏斗对弈了许多年,早有了与之抗衡的经验。在阵法的强烈控制下,他的真气逐渐在他的命令中缓缓在他的经脉中运转起来,如同在烈火中艰难前行,在灼烧和痛苦中渐渐运转了一个大周天。

    当真气运满整个大周天的那一刻,他的肉身才终于从阵法之中剥离开来,重新回到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商骜的神魂这才渐渐从本能中清醒过来。

    在金光之中,他缓缓睁开了眼。

    在他周围,金色的光芒结成的阵法按照原本的阵型缓缓流动着,如同光芒汇聚而成的巨大星宿。在阵法的正中央,他盘腿而坐,衣袍和长发在阵法强大的能量中猎猎飘扬。

    但他顾不得这些。

    他看向他掌心中的六脉仙草。此时,六色的光芒在仙草上流转。

    成了。

    此时的场景,正如古籍上所记录的阵法启动后的情境。下一刻,商骜要做的,便是简单地将他的真气汇聚在心头血之中,滴入阵法中心的仙草里,作为炼化的养料。

    真气毫不犹豫地刺破了商骜的指尖,储于心口的精血顺着他的经脉,被他朝着指尖逼去。

    殷红的血落在了六脉仙草光芒熠熠的叶片上。

    下一刻,抽筋剜骨般的剧痛随之袭来。

    经脉、骨骼、还有那似乎不值一提的皮肉寸寸尽断一般。那流转的金光如同化作锋利的刀刃,顿时将他的身体切成了碎块。

    这样的疼痛,商骜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是鄞都尸骸遍野的焦土上。他身负重伤,浑身染血,触碰到那枚传国玉玺时,便连最后那点心头精血都被它拉扯出身体,贪婪地吞了下去。

    在血渗进玉中的那一刻,商骜疼得几乎要死去。

    在他浑身颤抖、目光模糊,动弹不得地匍匐在被战火和血骨染成黑红色的残垣断壁中时,他看见,天地变色,望不到边的死城中,渐渐有腐朽的尸骸从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渐渐的,就连商骜身侧那个只剩骨骼和盔甲的士兵尸体,都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体。

    商骜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比起被人羞辱践踏进泥土中的耻辱、比起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恐惧、比起万蚁噬心、痛得几乎死去的疼痛,还有比它们更加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在他终于克服了贪婪、恐惧和自卑,终于下定决心和曾经的肮脏卑劣划清界限,让自己干干净净地陪伴在那人身侧时,漫山遍野的行尸走肉,缓缓地、如同臣服于君王一般向着他跪拜。

    他被簇拥着,推上了黑暗肮脏世界的王座上。

    商骜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绝望,那种与噬骨疼痛紧紧关联在一起的绝望。

    但现在却不同了。

    在与那日相似的痛苦之中,商骜稳稳地托着那枚仙草,痛苦颤抖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

    成了,马上就成了。

    他的心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几近疯魔。

    他这怪物一般的身体,这肮脏的性命和灵魂,终有一日,竟能有这样的用处。

    竟有荣幸化作养料、化作被献给天道的祭品,用来换回一个完整的、高高在上的、皎如云间门之月的沈摇光。

    ——

    待到密室中的光芒渐歇,又静候了一段时间门,言济玄和卫横戈才敢推开密室的大门。

    时间门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卫横戈都能感觉到言济玄的疲惫和他渐重的黑眼圈。但言济玄却没有多言,在卫横戈推开门时,便默不作声地大步走了进去。

    卫横戈知道他在着急什么。

    那是多年之前,卫横戈第一次见到言济玄时。当时他已然名满天下,是百草谷谷主妙手仁心的首徒,传闻医术可胜上界仙丹。

    但他本人也不过是个年轻青涩的修士,卫横戈随商骜赶到时,他被一众正道修士按在地上,哭得泪眼滂沱,猛烈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他的师尊、一千多岁的百草谷老谷主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气息。

    即便是修为再高深的医修,擅长的也不过是治病救人。便是活了千年、修为高深半步化神的老神医,也挡不住正道修士们合力的讨伐围剿。

    那一日,老谷主被以背叛正道的罪名就地正法,本该与他一同被处死的言济玄在那一日被商骜救了下来。

    言济玄本是不想活的。

    他浑身颤抖,双眼通红,若是现在他周遭的方圆三尺能有一把刀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自己的胸膛中。

    但当时的他却颤抖着跪伏在地,做了一个作为正道修士、世家医修而言,比死更加痛苦的决定。

    “晚辈多谢商九君相救,余生愿供九君驱策,肝脑涂地,万死已报九君恩德。”他说。“只愿九君来日能替晚辈报家师之仇,罪魁祸首,将他千刀万剐。”

    商骜答应了他。

    卫横戈既成了鬼,对人类之间门的情谊便渐渐感到有些陌生。他不大懂言济玄的决心,却从心底里认为,即便他没有结血契,这辈子也绝不可能背叛九君。

    他跟在言济玄的身后,一同进到了密室中。

    此时,结阵所用的材料已经消耗殆尽,偌大的一间门密室之中,只剩下了商骜一人。

    他静静靠在墙壁上,闭着眼,连喘息的起伏都不见,生死不明。

    “九君!”言济玄大步赶上前去,顾不得商骜不许他触碰的命令,便要替他探查灵脉气息。

    却在这时,商骜的眉心动了动。

    “九君!”言济玄忙唤道。“九君可听得见?”

    商骜缓缓睁开了眼。

    言济玄的神色如释重负。

    “九君眼下可有什么感觉?”他问道。“经脉疼痛、运转滞涩,亦或是灵台空虚?”

    他问的这些,都是修士受到重创之后通常会有的反应。没有九君的命令,他不敢有所异动,只好靠询问来紧急获得一些信息。

    商骜看着他,却缓缓扬起了嘴角。

    “成了。”他答非所问。

    “……什么?”

    “炼化仙草之法,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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