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南,  你在写什么?”

    “谢潇南,那些奏折那么多,你要坐在这里看一天吗?”

    “谢潇南,  这个折子上说后宫不可只有一个妃子,这妃子说的是我吗?”

    “谢潇南,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我现在是皇帝。”他终于从繁冗的奏折中抬起头,  看了一眼被她作乱得满桌子杂乱的奏折。

    “这不是显得咱俩关系亲近嘛。”温梨笙撇起嘴:“那我叫你什么?我先前听他们叫你晏苏,晏苏也是你的名字吗?”

    “表字。”谢潇南抬手将手边几本乱了的奏折叠放好,黑眸如蒙上清晨的薄雾,看不分明其中之色。

    表字。

    少年二十弱冠,  父母长辈冠其字,  自此成年。

    二十岁的谢潇南父母双亡,谢家被皇帝清剿,  没有长辈为他冠字,于是他以乳名作字,  为谢晏苏。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凡叫必应。

    似乎承载了他对父母的思念。

    窗外狂风骤雨,沉闷密集的响声不断传来,  屋内烛火摇曳,  清香蔓延,  将两人抱在一起的身影投在地上,  水滴从温梨笙的发梢衣裙上滴落,  浸湿了谢潇南的衣。

    温梨笙在一片昏暗中抬头看他,对上他如墨染一般的眼睛,  好似万丈高空上的皎皎明月,  清亮而柔和。

    她好像沉溺在这双眼睛里,  慢慢把手抬起来圈住他的脖子,  侧脸靠在他的颈子处,想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谢潇南的手轻轻按揉着温梨笙的肚子,声音染上了别的情绪,变得低哑:“还痛吗?”

    腹部的疼痛本来就是心理造成的错觉,但谢潇南的掌心贴上去缓慢地揉着时,就不痛了。

    温梨笙嗯了一声。

    谢潇南就收回手,抬起她的脸,声音变得极轻,像是生怕大声一点会惊吓到她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梨笙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交织的情绪,没有说话。

    谢潇南看着她微微抿起,呈一个下沉弧度的唇,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炙热的呼吸与她交融在一起:“告诉我。”

    他的眼眸像染上了□□一般,变得沉甸黏糊,深邃无比,充满着蛊惑与她视线勾缠,仿佛牵着她往下坠落。

    温梨笙万分心悸,只好缴械投降,慢慢开口:“我做了一个噩梦。”

    “嗯?”他从喑哑的嗓子里挤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我梦到了你。”温梨笙声音涩然,一说起这些又有些哽咽:“你父亲被害,母亲也因为思郁成疾身亡,你被困在北境的凛冬里九死一生,谢家却被抄家清剿,一无所有之后你起兵造反,夺得帝位,创立新朝。”

    她说的很慢,但谢潇南不催也不应,静静的听着她说着。

    “你曾说不定天下何以为家,后来你定了天下却受万人唾骂,我想找出真相还你清白,但最后我也在你身边丢了性命。”眼角滑落的泪连成串,温梨笙的眼睛又模糊了,看不清谢潇南。

    良久之后谢潇南抬手,将她眼中的泪拭去,缓声说:“你是说你梦到了我父母亲朋皆亡,我走投无路起兵造反,还夺得帝位,我失去了所有,又令世人所仇视,最后连你也失去了?”

    温梨笙点头。

    谢潇南嘴角轻牵,一个淡淡的笑浮现:“那还真是噩梦呢。”

    温梨笙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痛不欲生,脸蹭了蹭他的肩颈,呐呐道:“对不起。”

    “你有何错?”谢潇南的手抚在她的侧脸,拇指在白嫩的脸上缓缓摩挲。

    “我把你丢下了。”温梨笙又说。

    谢潇南眸光一沉,停顿片刻没有说话,而后身体一下子动起来,揽着她的后腰低头落下一吻,重重的覆在她的唇上,将她的话吞在嘴里。

    温梨笙在他的力道压迫下,慢慢倒在裘毯上,被他的气息笼罩,心中的痛楚终于被缓解,如泡开的蜜饯浇在心头上,全然是甜的。

    缠缠绵绵许久,等他的力道撤去后,就感觉炽热的呼吸搭在耳边,谢潇南说:“若真是如此,也该怪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才对。”

    温梨笙急了一下,侧头吻在他的耳朵边:“你不无能,你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谢潇南低低笑起来,声音闷闷的,一下一下轻敲在温梨笙的心尖。

    “所以你先前才问我,若是日后造反会是因为什么。”

    温梨笙先是一怔,而后想起先前她忘记那些事情时想不明白谢潇南日后造反的真相,所以当时才问他,若是后来有一日突然造反篡位,会是什么原因。

    当时谢潇南的回答是,谢家绝不可能背叛大梁。

    是了,前世的谢潇南也没有背叛大梁,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仍然一心想平定天下。

    温梨笙知晓谢家人不屈的风骨和忠义,便说道:“谢家世代位高权重,声望颇高,皇帝难免忌惮,若再加之小人的劝说挑拨,现在又查出了二十年前诺楼秘术活人棺一事,皇帝若要对谢家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谢潇南见她眼圈赤红,眼帘上还沾着泪,当真一本正经分析起来,不由笑了笑,而后将她抱起来说:“你说的这些,我与父亲又何曾想不到?再且说即便皇帝不对谢家动手……”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温梨笙立即就明白,睁大眼睛道:“你们要反?”

    “大梁要的是一位明君,不是为了自己不顾天下百姓,残害忠良的昏君。”谢潇南道。

    “可做皇帝很累,我不想你再背负骂名。”

    谢潇南笑出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是不是笨,有慎王在,我为何要去当皇帝?谢家为的不是皇权,而是盛世安定。”

    温梨笙听后恍然想起,现如今还有位慎王健在,仍可以是皇位继承人,前世谢潇南被困于北境时慎王不知为何暴毙,所以谢潇南才自己做了皇帝。

    若是景安侯没有被害,谢家还没有被清剿,那么在京城中若是再有人想害慎王就不会那么容易了,也就是说,谢家已经开始准备造反之事,只不过这次不是谢潇南当皇帝,而是要将慎王推上帝位。

    温梨笙抬手抱住他,轻声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谢潇南将她拥在怀中,手掌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后背,哄道:“不过是个噩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自重生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都已经翻篇,只剩温梨笙一人记着,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要将那些往事忘记,这是崭新的一生。

    谢潇南也一直站在云巅的天之骄子,不曾跌落泥尘,不曾一无所有,不曾满身伤痕。

    温梨笙安心地窝在她的怀中,低低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抱了一会儿,谢潇南就说:“我让下人送热水进来,你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春雨冰凉,免得受风寒。”

    身上衣裳都湿透,黏糊糊的,温梨笙也感觉到了不舒服,便点点头。

    谢潇南就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出房,不消片刻下人送上来浴桶倒上水,洗漱用具一应俱全,还送了一套衣裳来。

    那衣裳是谢潇南往日来的时候留下的,这庭院里并没有女子衣裳,外面雨势太大,一时半会也买不了,所幸就先穿着他的。

    温梨笙将身上的雨水洗了个干干净净,在热水里泡了一遭,浑身的冰凉也尽数驱逐,绾起洗净的长发,她擦干身体套上了谢潇南的衣裳。

    仅有一件里衣和外袍,连裤子都没有。

    温梨笙穿上之后发现这衣裳松松垮垮,大到一直从肩膀滑落,她尝试了几下却还是依旧,赤着脚在裘毯上走了几步,朝外喊道:“谢潇南——”

    没曾想谢潇南就站在外面的檐下,背对着门窗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听到她的喊声后他转身站在窗边询问:“怎么?”

    “你这衣裳太大了,一直往下掉。”温梨笙看见窗边有他的影子,便抬步走到窗边问:“怎么办?”

    谢潇南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我找根发带给你。”

    温梨笙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就见谢潇南去而复返,将窗子推开些许探进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根墨色的发带。

    那发带很长,缠在他的手掌上还往下坠了长长一条。

    温梨笙将发带解下,柔软的指腹从他掌心划过,留下微弱的触感,谢潇南似乎觉得有些痒,指头蜷缩了些许。

    她拿过发现,在腰上缠了两圈然后系住,纤细的腰就显出来,衣袍被系紧之后肩头上的就不往下滑落了,她推开窗子探出头,就见谢潇南站在窗前,温笑着道:“洗完了?”

    温梨笙点头,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你进来好不好?”

    谢潇南便转头往门处去,进了屋子后见她赤着脚站在地上,就往床榻上一指:“上去。”

    温梨笙就走回床上,下人进来抬走了浴桶收拾了余下的东西,房门被关上之后屋中又变得十分寂静。

    谢潇南没有往里走,他站在门边道:“我也去洗洗,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温梨笙应一声:“好。”

    而后又补充道:“你快点。”

    谢潇南眸若春水,带着微微笑意点头,转身离开。

    温梨笙在谢潇南的床榻上滚了两圈,柔软的褥子上是淡淡的香气,她将这被子抱在怀中,仿佛抱着谢潇南一样,莫大的心安将她包裹。

    今世在她的一番误打误撞之下,给谢潇南提前敲响了警钟。

    前世谢家之所以溃败,也是由于对皇帝的太过信任,一腔忠义变作笑话,毫无防备之下遭受重击,等谢潇南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家败局已定,无法挽回。

    好在北境的严寒冬季,她爹及时伸出援手,若不是如此,谢潇南只怕也挺不过那年的凛冬。

    一切都在变好。

    温梨笙闭上眼睛,沉溺在清淡的香气之中,慢慢睡去。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前世已经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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