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铺满天际,唯有云后藏着的明月为暗色天地洒下一抹清辉。

    漆黑小巷内,玉姝背着骨瘦嶙峋的青年,他很轻,但走了很久的路,她也难免有些喘。

    夜色中,一盏朦胧昏黄的灯盏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这灯是她从厨房里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上头掉了很多灰,外头看起来老旧到破败,但尚能护着笼内的烛火。

    青年一只手揽着她的脖子,让她感觉勒得有些疼,另一只手拿着灯笼照明,只是夜风将灯笼吹得有些摇晃,还将她冻的一缩。

    他们这刚进入风都城的街市,玉姝刚来,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医馆,是以全是听身后这位赵公子说的。

    她不认路。

    可他却心生疑虑,她怎么会不认路?

    她愿意带他去医馆,他先是感动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趴在她背上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人吗,不要他以身相许,不用他生孩子,还愿意花钱给他看病……

    他的脸颊和唇角现在还隐隐作痛,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会是想将他骗出来卖掉吧?

    这念头一起,便在他心上生了根。

    他心中思绪万千,望着她插着簪子的后脑勺,本就发烧的脑袋更是混混沌沌,若她真要将他卖了,他不如拉着她一道死了算了。

    这思绪一恍惚,没盯着她,她便走了岔路。

    这路……分明是往听风阁去的。

    他不信她真不知道医馆怎么走,明明是风都城人,怎么可能不认得路?

    青年心中恼怒,愤恨地咬住了她的脖颈。

    玉姝哪里知道他心中那么多小九九,她走路走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便被他咬了一口。

    她心中无语,她莫不是背了个丧尸吧,咬她做甚?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她气急扇了他一巴掌,他心中有气?

    罢了,她不跟病人计较。

    是以只是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咬我干什么?属狗的?”

    青年缓缓松了口,灯火通明的听风阁就在眼前了,她一定要将他丢进去了,他绝望地想。

    可她只是漠然地走了过去,见他松了口,还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是这条路吗?”

    眼见着碧瓦朱檐的听风阁渐渐落到他身后,青年心中绷着的弦蓦然松了下来,瘫软地将脑袋埋到了她脖颈间,片刻后用好听的青年音低低地骂道:“笨蛋,走错了。”

    玉姝有些无语,走错了便走错了,何必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好痒,你离我远些。”

    直到二人走到医馆前,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医馆内亮着一盏小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医师正就着灯看医书。

    如今已是亥时了,外头黑得半点光亮都瞧不见,医师刚打算放下手中的书卷关门休息了。

    忽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她抬起眼一看,一盏昏黄的灯盏撞入她的眼帘,她往上瞧。

    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衫黑袍的女子身后背着一个清俊的小郎君,正瞧着她,问道:“您好,可还接诊?”

    医师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等那姑娘将小郎君放下来,看清小郎君身上的伤,医师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瞧着人模狗样,却是人面兽心?”

    “怎的将夫郎折腾成这般模样,浑身是伤?”

    医师见小郎君手上还带着锁链,指责道:“你夫郎生的这般花容月貌,你怎的舍得给人家戴锁链的?”

    玉姝刚将人放下,就被医师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让她霎时有些愣住了。

    这医师怎么情绪这么激动?

    虽然心中不解,但她还是柔声打算解释:“您误会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青年道:“大夫莫误解,我并非小姐的夫郎。”

    玉姝眉头微蹙,夫郎是什么称呼,这里的人都这样称呼男子?

    纵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她也知道对方是在替他解释,是以她点了点头。

    可医师去拿了纱布和针刀还有一把斧子来,闻言不屑地瞧了玉姝一眼,“不是夫郎?”

    “这夜深露重,孤男寡女的,说出来谁信?”

    医师用斧子砍断了青年手脚上的锁链,将生锈的锁链丢到了一旁,专心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玉姝有些纳闷,这医师似乎对她有几分不屑。

    这夫郎,可是夫君的意思?

    不过这医师既然已经心中对她有了定论,她也懒得再多争论,只站在一旁认真看医师如何处理青年身上的伤口。

    只见医师挑破他身上的脓包,又除去他身上的腐肉,敷上了一层草药。

    等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玉姝开口道:“他感染了风寒,还请大夫帮忙看看,瞧瞧可能开些药。”

    这种病司空见惯,医师很快就抓好了药,她将药包好了,道:“先付钱吧,三两银子。”

    玉姝面露尴尬地拿出身上的钱袋,拮据道:“大夫,在下如今实在囊中羞涩,可否先赊账,等有钱了我再来还您?”

    医师面露不悦,语气不善道:“我如何信你?”

    “我可以打欠条,等赚了钱便来还您,可好?”

    老医师虽然不乐意,但到底拿他们没办法,于是同玉姝立下了字据。

    二人走到门口,医师对背着俏郎君正要走的姑娘道:“可要记得还,不然老朽可要去官府告你的。”

    如今风都城乱成一团,找官府有什么用啊,她说这话纯粹是想震慑一下玉姝罢了。

    那姑娘对她笑了笑,眼神清明,认真道:“多谢大夫,等过几日我赚了银子一定还您。”

    “行吧,还有,你对这小郎君好些,真不知道这么漂亮的郎君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玉姝一听她念叨这一茬就脑仁疼,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医师非觉得她和这赵公子有一腿。

    如今这大半夜的,神思困顿,她便随意附和道:“好好好,知道了。”

    等玉姝背着他回到小院,熬好药让他喝下,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早先她还觉得古代天黑得早,没有困意,如今已经是眼皮打架了。

    如今这人病了,她自然不能让人打地铺。

    但因着之前被他“偷袭”过,玉姝也不敢跟他同床共枕,于是将人塞到被子里,便打算自己在地上将就一晚。

    玉姝躺在地上,许是原主身子还算硬朗,她并没有感觉很冷。

    大抵是太累了,很快她就跟昏厥似的睡了过去。

    漆黑的小屋内回荡着她平缓的呼吸声,青年窝在温暖的被子里。

    他刚刚喝过药,如今觉得整个人都暖暖的。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度了。

    他想着,扭头深深地望了在地上睡成一团的姑娘一眼。

    心中思绪百转,一时间让他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久,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暖,如果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他不想再流落街头,不想再挨冻受饿,不想再当被人轻贱的奴隶。

    还要……给赵家报仇……

    第二日,旭日初升。

    刺目的白光照到玉姝的脸上,她悠悠转醒。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晚上,她如今腰酸背痛。

    揉了揉酸痛的肌肉,她爬起来将地上的毯子叠好,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随后走到床前。

    青年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床帐遮住了光亮,但还是有细微的白光透过纱帐照到他脸上。

    清俊?标致?

    玉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容貌,但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神情缓和,和昨日大雨中阴郁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伸手探了探青年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玉姝松了一口气,她放下床帐,拿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

    她并不擅长写毛笔字,但这身体似乎有肌肉记忆,拿起笔便写出了一行清隽秀雅的字迹。

    将昨日医师开的药放在纸条上压着,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厨房空无一物,连院子里的地上都是空空如也。

    她就是想拔点草根吃,都没有机会。

    可现在她的肚子正“咕噜咕噜”的响。

    玉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昨晚只吃了半个馒头,又背着人走了好远的路,不饿才奇怪。

    可昨晚,她把仅剩的几个铜板付给了医师,现在就是把钱袋翻破也找不出一个铜板了。

    如今不仅身无分文,还倒欠医馆三两银子。

    玉姝有些发愁地走出门,打算去街市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活。

    可她刚推开门,便正巧碰上了出门砍柴的邻居。

    和玉姝白面文弱的模样大相径庭,邻居粗黑的头发扎在头顶,皮肤是小麦色,身形壮实,模样瞧着十分憨厚老实。

    可她一看见玉姝便笑着开口道:“玉大书生今日怎么没去桥头摆摊替人写字画画?可是钱赚够不稀罕了?”

    替人写字画画能赚几个钱?

    如今风都城这样乱,没文化的百姓到处都是,能请的起代笔和画师的却是寥寥无几。

    是以,她说这话纯粹是讽刺玉姝。

    毕竟谁不知道玉姝已经好几天没去摆摊画画了,玉姝这人恃才傲物,因着读了几本书便觉得自己是大文人了,瞧不起她们这些干粗使活的。

    是故,石木也瞧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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