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真相,完全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只能说任谁听了都会叹一句倒霉。

    那日,恰逢王母第七个义子的百日宴。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场面,随便祝了几句场面话,便躲着了些,但后来证明也没有躲得太成。

    或许是那白胖小娃娃着实可爱,凤后看了心生欢喜,便久违地想起了这九重天阙之上,凤族恰恰好有这么一位到了婚配年纪的小殿下。

    那天,凤后亲自给小殿下安排了早中晚三次相亲小宴。

    而这相亲宴就设在了辰虚帝君的薄光殿前院中。

    薄光殿宇占地极广,说是前院,其实是一片十里海棠林,海棠林旁还上接了瑶池流下的曲水长溪,又因主神暂缺,林中悬挂的明珠并未全亮,显得既有些晦暗又暧昧不清。

    自从辰虚帝君下界后,薄光主殿自封,浓雾长年弥漫。

    弥散开的白雾时不时还能飘到前院里,仙气飘飘气氛十足,实在是一个幽会相亲不可多得的去处。

    为了表示对凤后安排的这一次相亲的郑重,小凤凰特地早早的到了前院,遥遥便望见挨着溪水的一隅,有描龙画凤的矮榻设在一颗巨大的海棠花树下,落英缤纷,薄烟袅袅,很是意境。

    可坏就坏在第一个相亲对象是夜枭族的乌琅。

    乌琅算下来是她当年在岐山那群玩伴当中的一个,只是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哪怕相亲不成也可以当做叙旧。

    她依稀记得夜枭族喜黑。

    小凤凰看了看暗淡不清的四周,想着乌琅黑衣墨发又披着一身玄羽端坐在黑暗里,不由担心若他皮肤再黑些,会不会对着聊天时,她眼里只能看见一排时隐时现的大白牙?

    若她忍不住笑,或是表现得太明显,会不会伤了对方的自尊进而生出间隙?

    恰好当下时辰尚早,她便起身想去寻一天灯来照照明。

    小凤凰凭着直觉循着灯火重些的方位走了一会儿,绕过几株海棠,不知走到了何处。

    半空之中忽然悬浮着许多如薄雾一般的纱帐,似乎用金印写着些什么,层层叠叠附着碎光。

    再一抬眼时,她就遥遥看到了主位之上,那位如同沉睡了一般,阖眼入定的上神。

    她见辰虚的次数极少,且每每辰虚周身都缭绕着浓重的仙辉。

    所以算下来,这应该是几千年来她看得最清楚的一次,以至于她第一时间忽略了奇怪的地方。

    比如前院海棠十里有余,她是怎么走了几步就进了自封的主殿的。

    薄光主殿中结了一层如细盐般的冷霜,明珠半亮,星辉溟濛。

    辰虚宽松的袍摆流坠在地上,银发垂顺贴合着他极好看的颈线,满目银华,便衬得他侧颈上的一小颗红痣鲜艳如血。

    他轻阖着双目,眉间微蹙,仿佛随时可能醒来。

    但与此同时,整个大殿实在冷清。

    不论是寒气还是明珠,都在告诉她,辰虚已经沉睡了很久了。

    小凤凰此刻后知后觉,察觉出来不对劲。

    薄光主殿自封多年,常年浓雾弥漫,难道没有设下结界?

    这不怕有不懂事的小神仙冲撞了上神吗?

    周围忽然一闪,像是有明珠飞快地亮起又暗淡下去。

    这样闪烁了几次她才意识到,是她额间的神印正发着忽明忽暗的金光。

    神印异动,并不是个好兆头。

    宫殿忽然微颤,空气之中隐隐浮动着不安。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薄光殿中的结界猛地震动了一下。

    短暂的安静后,一道金青色光丈自脚底爆起!极大的威压贯穿大殿上下,直直击中了她的灵台。

    光幕中她化形为彤凤,在空中斜飞出去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金光纵横交织,逼得她疾展着羽翼,上下翻腾。

    好在殿宇颇高,并不逼仄。

    罡风乍起,青金色光杖拔地而起,强悍的力道将她猝然掀飞出去。

    她像一个破布袋一样被重重拍到悬梁之上,又“啪嗒”一声,跌落回了阵中。

    “哐啷——”

    有玉石翻滚落地,发出破裂的脆响。

    小凤凰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尾羽似乎碰倒了什么,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还来不及仔细查看,急忙开口喊道:“帝君我错了,别打了!我这就……”

    出去。

    而她身后来路雾茫茫一片。

    白雾当中隐约流动金光,如同封天大网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冷汗是这个时候从她背上激出的,因为她认得这个印,诛天封界。

    诛天,从这个名字就可窥见其厉害程度。

    理论上,她应当在踏进这个结界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但是没有。

    所以她抱着侥幸的心理,从身上拔了一根凤羽抛了出去。

    羽毛刚触及白雾中的金光,便听见“滋啦”一声,伴随着一股烧焦的气味,朱色长羽应声化作了一摊乌黑齑粉。

    但阵,暂且是安静了下来了。

    或许是考虑到是落在自家门前,搞得煞气重重不太好,帝君亲手画下阵法时留了生门,不至于让小凤凰消陨在里头。

    她被关在了薄光殿里,这倒也没什么,但是这殿时不时发动攻击,还有一具冷冰冰的仙躯。

    说得好听点是仙躯,若是在凡间管那叫做尸体。

    辰虚帝君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再这样下去,不久这里面就会由一具变成两具尸体。

    或许等到帝君归位时,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具干枯的凤凰残骸。

    灵阵中神音不通,她就这般在殿中困了许久。

    ……

    直到司命回府时偶然碰见被爽约的乌琅,司命又素来八卦,多问了几句一聊才察觉出不对劲。

    当小凤凰看到司命出现在殿外时,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司命研究了许多法子,最后在天录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帝君的阵法无人能破,但此阵为帝君亲手所画又留了生门,同用帝君的亲迹,或许可以将你的灵相渡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将手上的古籍撕了一页,然后“啪”的一声,将那页纸贴在这道阵法屏障之上。

    那是一幅凤凰的画像。

    不是像她这样的一只雏凤,而是一只长羽曳地,曲颈纤长,凤羽瑰丽到极致的凤凰,正半阖着眼恹恹地栖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枝之上。

    几片梧桐叶从高处飘落而下,原本落叶衰败枯黄,但在飘经凤凰眼前时忽然变作了红色。

    梧桐叶尚在枝头时也只有新绿色,哪有什么红色的?

    于是这一幕便像一个不经意的小玩笑,那双原本恹恹而阖的凤瞳,也恍惚间带上了一层笑意。

    小凤凰心中蓦然突了一下,这幅画并不是单纯的传神,甚至有些摄人心魄。

    “这是帝君画的?”

    小凤凰有些诧异地回看了一眼,那入定在主位之上,周身覆着霜雪的人。

    倒不是说她不信辰虚的画工,而是这幅画明显看出来执笔之人十分认真。

    三界万物当中,当真存在过什么,曾经让这位洪荒上神这般上心,以至于值得如此珍重地将这一刻画录下来。

    还偏偏是也只凤凰。

    其实她能想到唯一的答案就是坠魔之前的凤三殿下。

    当日,辰虚执笔时是何种心境,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无法窥见一二。

    司命挥手,打断了凤凰的分神,“去找个好地方。”

    “啊?”

    “去把你的……肉身找个好地方归置一下。”

    “哦。”

    灵相出窍,肉身放到哪里呢,总不能躺地上。

    小凤凰抬眼看了一眼,也不能睡到帝君身旁吧……

    连想到自己误闯结界,又打破了什么琉璃灯……

    小凤凰心一横,直接跪在了上神跟前。

    随着司命咒诀低低响起,她呼吸一窒,灵相猛然抽离,下一秒就浮在了半空之中。

    她的仙躯没了法相支撑,软软倒下,不偏不倚倒在了辰虚怀中……

    辰虚的手离她侧颈堪堪毫厘,这个角度就像是在抚摸她一般。

    ……

    嘶,可真会挑地方。

    小凤凰就这样被引到了画像里。

    等到卷轴被重新打开之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披香殿。

    司命打开运薄,朝她道:“琉璃盏的灯芯落到了凡间,乱了帝君的应劫。不过只要帝君尚未归位,就还有补救的法子。”

    小凤凰点点头,却发现自己……僵着脖子点不动。

    “我总不能,这样扁扁的去……”

    话未说完,司命弹了弹指。

    撕拉一声,画像四分五裂,这只凤凰仿佛被释放出来一般,不再是扁扁的,而是圆圆的站在了地上。

    ……

    小凤凰看着地上的碎纸屑,浑身一冷,隐约觉得这撕画的罪过可能并不比打碎灯的罪过小多少。

    此刻山间长风正盛,吹着李青燃那张眉眼与辰虚相似,又给人感觉十分不同的脸。

    她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要趁着李青燃现在比较好说话,再要一道免罪诏比较好?

    可天道有时,哪怕是帝君也不是想飞就能飞的……

    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一次飞升失败,难道还当真能再飞升一次?

    她忽然想开了,事已至此,大不了自己再顶着这张纸皮过了千百年。

    只要自己活得久,总有一日可以等到辰虚帝君归位……

    可惜,似乎是有意捉弄一般。

    这边方才想通,她便遥遥听见司命那头一阵杂乱的动静,隔着玄火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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