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凤凰只是当下好奇,随口这么一问罢了,并不是真的想要个回答。

    何况她本来就觉得,李青燃可能也不太懂。

    剑修嘛,是这样的。

    李青燃却认真想了一会儿,仿佛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听过一两次这样相似的疑问,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静默。

    双方都没有说话,就有了忽然安静的片刻。

    恰巧此时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从房顶的悬梁上坠落,发出叮当脆响。

    小凤凰弯腰捡起,发现这块碎片带着灵力,边缘还沾着一朵她的绒羽。

    而碎片跌落的地面,应声炸开了一道裂缝,一副棺木半遮半掩显露出来。

    棺木中人瘦瘦小小,已经看不出相貌。身上的霞帔早已经腐烂成尘,双手合在腹上,交握着一团碎木,依稀能辨别出是脂粉盒之类的东西。

    棺中无其他陪葬的珍宝,堪称寒酸。

    所以尸骨旁的这一柄精良的拂尘就有些显眼了。

    凤凰握着这块碎片,忽然眼中一沉。

    她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眼角微微上翘,抬眸时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此时垂着眸便显得有几分不大高兴的样子。

    李青燃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回道:“或许一开始是想人,后来便想天下了。不过他既然将拂尘留下,应当还是放不下的。”

    凤凰一愣,想了一想才恍然过来李青燃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她将手平摊开来,那块琉璃碎片晶莹剔透,安静地躺在手心。

    平地起风,原本沾在琉璃碎片上的那朵绒羽,在此刻被风吹落,如同蒲公英一样在半空中晃荡。

    李青燃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绒羽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然后红光轻微地闪了一下,在他掌心中留下了一点极小的凤羽印记。

    凤凰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是一直垂眸盯着这幅棺木,口中喃喃,“我觉得我这次可能闯大祸了……”而后,她一把薅住李青燃的手腕,又连忙放开了,转而十分规矩地恳求道,“帝君……你不能见死不救。”

    这棺木少说也有三百多年了。

    人间总是如此,隔三差五地分分合合,百年前的确乱过一段时间。

    其实仔细想想,战伐饥荒,轮回交替,抱憾而死的人数不胜数。

    小怨魂的这点怨气,说到底只是求而不得的小憾。

    比起那些国破家亡的无数人而言,某种程度甚至上称得上一句幸运了。

    而她更非大恶之人,这口怨气,是撑不了她在世间飘荡三百年的。

    能撑这么久,说明这个地方,地下有极深的灵气,她不愿入轮回,地府的鬼差也找不到她。

    凤凰拉了一把椅子放到李青燃身后,又将他按在上面,极其认真道:“帝君,我要和你论道。”

    ……

    李青燃点头。

    凤凰半蹲在椅子的旁边,仰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件祸事,一般是由多方促成的,对吧?”

    李青燃再点头。

    凤凰顿了顿,神情严肃,“比如说,一个人他走在路上,路过一个茶馆,茶馆的招牌摇摇欲坠,被风一吹,咣铛一声砸在他头上。虽然何其无辜,但是这个路人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点点责任。”

    “……”

    凤凰循循善诱,“退一步,这个茶馆的招牌好端端的挂着,这个人他非得在招牌下面站上个一百年,然后招牌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脑袋上。你说,他是不是自找……啊不,他责任是不是就更大了。”

    李青燃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凰硬着头皮,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帝君,你三百年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自己把仙辉埋在了九嶷山下?”

    除了帝君自己,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别人可以做这一件事情。

    李青燃手指微动,一缕剑意夹带着青金色寒霜轻轻在他指尖炸开,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良久他道:“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现在不记得是正常的,毕竟还没有归位……”小凤凰顿了顿,伸手在他们中间比划了一下,“但是,我们先假设,三百年前,你将仙辉埋在山底。三百年后,我不小心将琉璃盏打破,触动了灵脉,仙辉溢出附在了这个小怨灵身上。这件事情里面,你是不是也要承担一些过错。”

    李青燃侧头,想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为何会打破琉璃盏。”

    小凤凰一僵,“……就,呵呵,不小心去了一趟薄光殿。”

    李青燃从善如流般地做了一下总结,“也就是说,你擅闯本君的主殿,打坏了本君的琉璃盏,再将本君的仙辉砸到了一个怨魂身上。”

    说实话,就连小凤凰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乍一听,确实有一点荒唐。

    于是她尴尬一笑,“我不是擅闯……就……唉……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就事论事嘛。”

    此时已经到了半夜,重重白雾散尽,月华如霜般洒在李青燃身上,将他墨般的眉眼黑发都染上了一层银色。

    小凤凰蹲在一旁,极为耐心的等着他说话。

    凤族在上古时期主战,一向以容貌昳丽性格孤傲著称于三界,但此时凤族小殿下倒露出了几分可怜讨好之意。

    实际上,她的确在讨好,并且是抓紧时机讨好。

    甚至如果此时她是凤凰本体,大约尾巴也是展开的。

    李青燃此时尚且还有耐心听她胡扯,等他归位飞升成那位辰虚帝君,那就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李青燃垂眸看着蹲成一团的凤凰,明明只是在安静地听她说话,却因为反应慢了半拍,让人生出一种他在怀念什么的错觉。

    终于,李青燃开口道:“此事,的确不能全然怪你。三百年前若是我亲自埋下仙辉,那么祸端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凤凰大为欢喜,浅金色凤瞳微扬,闪着熠熠光华。

    她盯着李青燃看了好一会儿,明明是同样一个人,怎么端坐在九重天上时就那么可怕,现在又如此通情达理。

    司命果然有一事说对了,凡人比起神仙而言,的确要心软许多。

    她笑容浅了些,复又蹙眉,李青燃似乎并不太记得天阙上的旧事,等他飞升了,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毕竟,帝君迟早要飞升的,而凡间种种与他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甚至连大梦都算不上,或许只是打个盹。

    看着凤凰仍然蹲着发愣,脸上神色忽喜忽悲明灭不定。

    李青燃十分顺手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要是不放心,你可以拿笔墨来签一道免罪诏,我亲自签的总不至于不认数。”

    半空之中,一道青金色卷轴展开,简略的写了青山镇的事项和一个“免”字。

    李青燃在卷轴右下的一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凤凰抬笔顿了顿,在他旁边签下了宴厌二字。

    卷轴收拢的瞬间,李青燃随口问道:“你为何会有凡间姓氏,凤族一向冠凤姓,以山水,或者数字为名。”

    凤凰将卷轴拢进乾坤袖中,言简意赅道:“我小时候长在岐山,宴是岐山土地的姓。”说完又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颇带着些翻脸不认人的感觉,便又添了一句,“是些旧事了,以后有空讲给你听。”

    山间传来鸡鸣,皓月当空,银光乍盛一照百里。

    明明是月朗星稀的时分,云间又隐隐传来雷霆。

    凤凰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拔下一根凤羽,打了个响指升了一簇玄火在指尖。

    玄火直通九天,火光之中隐约看到众仙云集,瑞光重重。

    她压低声音道:“司命,你又去什么赴仙会了?”

    那边传来司命更低的声音:“宴什么会,马上帝君就要飞升归位了,我们都在恭驾呢。你不是和他在一块儿吗,讨到一点情分没?”

    ……现在还有,你再问下去可能就没有了。

    凤凰尴尬地笑了笑,啪的一下吹灭了火苗。

    或许是李青燃笑意有些明显,她忽然大胆了起来,抬头问,“内个……帝君,可否再将这个幻境撑上半盏茶的时间。”

    李青燃沉默了一会儿,凤凰还以为他有些生气,片刻过后才意识到他是默许了。

    她连忙召出灵相直奔南海,向菩萨借了些甘霖,十万火急地在半盏茶内跑了个来回,将甘霖撒遍九嶷山中的十里焦土。

    甘霖生万物,虽不能说恢复得一模一样,好歹也补了些许罪过。

    大功告成,凤凰抖了抖羽毛松了口气。

    毕竟李青燃现在脾性再好,也不过是一张蒙在冰冷石头上的纸,霜雪之上的面具。

    等时辰一到变回辰虚帝君,究根溯源起来……

    这些拿捏不准的事情,把柄总是越少越好的。

    当半盏茶后,灵相喘着粗气回到青山镇时,天上已经压了数道雷霆,伴随着华光瑞彩,隐隐腾升在朗月之下。

    天下的道法众门都不约而同在此刻举头望月。

    这是凡间有人要飞升的瑞兆。

    是许多凡人,修道求索一世,也不曾见过的景象。

    这也是凤凰第一次在天阙之下,亲眼看凡人飞升。

    虽然见到神仙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或许是刚看过小怨魂的记忆,如此切身地感受了一她短暂又喜怒哀乐充沛的一生,她竟然读懂了一丝凡人眼中的希冀。

    于是此刻,她就像无数凡人仰望神明一样,长久地微仰着头,额间神印煌煌,与月下的万丈瑞光照相呼应。

    仿佛她既在目送着他脱离尘世,又在安静地迎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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