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二人比肩一同走进这林中。此间下了半月雨,林中又潮又湿,好在并未走多远,就听见了动静。
有一母一幼两只鹿从林中自东向西奔去,有一只硕大的家伙追在鹿的身后。
林中幽暗,但还是能看出那兽身白而角赤,高约两丈,双目硕大如蚌,发出青色莹光。
麟女大人赶忙绾了护身结送了过去,将一对母子鹿护在结界之中。这林中寒冷,麟女大人结出的结界发出青幽色光。虽只有微弱灵力,但也足够护这对母子平安。
公子莲生弯弓搭箭,强大术力附在箭上,穿林而过,直奔向那兽的前额。
夫诸兽也看见了来人,只见它警觉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伏低身子往前冲。
公子莲生的箭只射中了鹿角。
因角上中箭,那夫诸兽忽然间发了狂,前蹄越起,猛然踏在前方三丈高的树干上,牵连了左近的林树,枝叶上的雨水浇灌而下,那林中好似下落场大雨。
麟女大人与公子莲生对望一眼,二人同时往后撤。
那夫诸兽也撒开四蹄狂奔而来,一路横冲直撞,硕大横生的鹿角撞颓了无数枝桠。
只听见霹雳之声在身后倾倒。
“麟女小心!”
眼见一根枝桠倾颓,公子莲生左手绾一个屏障结护在麟女身后,右手掷出一枚棋子,附着强大术击中身后大树,大树朝着夫诸兽倒下,阻挡夫诸兽来袭。
见一高大树干迎面砸来,夫诸兽轻轻一跃,跃开数丈。它身子甚是敏捷灵巧,轻蹄触地间,一跃又有数丈高,避开了所有障碍,紧咬二人不放。
若无密林遮挡,这兽抗不过几枚棋子。
于是二人发足往崖边跑去,颇有默契。
哪知林中泥深湿滑,麟女大人一时深陷,跌倒之时,忽有一只手伸出,捉住她右手胳膊,又一股力道拖住她左手臂弯。
“踢踏”数声,东边的栾树一阵摇晃,公子莲生云步借力将麟女大人带离泥淖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那兽的铁蹄狠狠踏在麟女方才的泥地上,腐叶泥浆横扫而来。
好险,就差那么一点儿。
丝毫不敢懈怠,公子莲生捉着她右手手腕上三寸,腕上使力,奔于这林中。
直至出了这林子,公子莲生才松了手,还不忘叮嘱。“蒹葭!当心脚下!”
二人退到崖边,再无处可退时立定,比肩而立,同战这兽。
待那兽跃出密林的一刹那,麟女大人和公子莲生同时三箭齐发,分别从东西两侧直攻夫诸兽。别看那兽又高又大,但却灵活得很,轻轻弹跳,左避右躲,硕大的鹿角横扫,倏忽间躲开了六支箭,腾空而起,扑向二人。
公子莲生和麟女大人迅速闪避,往密林的方向奔去。又迅速回身。
那兽直跃至崖边,才刹住脚步,险些摔下去。立定四蹄,回转身来,正待跃起,哪知坤、坎、离三位忽张起三个幽蓝色微光的屏障结。
麟女右手三指绾出三个屏障结。同时,公子莲生三枚棋子从南方乾位攻它上、中、下三盘。
那夫诸兽蹄踢两子,但无奈腹前中了一子。轰然倒下,公子莲生又补了一子在它前额,强大术力让它瞬间毙命。污灵升天。
那雨也瞬间停下了。
污灵升天,夫诸兽褪化成一只梅花鹿,鹿角如虬枝,寻常大小,它看了麟女大人与公子莲生一眼,飞快跳入林中去了。
麟女大人揭下了斗笠,弯弓搭箭,箭簇上的一星儿灵力祛散了污灵。
下了数月的雨倏忽间停了,俄而,太阳出来了。
有百姓跑出院子,鼓盆而歌“天晴了!天晴了!”众百姓闻声而出,管它地上雨水汇集,跪下就朝聚鹿崖的方向磕起头来。
二人下山,公子莲生走在前头,麟女大人踩着公子莲生的脚印。
因昨夜梦见了父母家人,又因这污兽终于全被剪灭。麟女大人此刻内心甚是愉悦。
“轻尘,说一说这辰州的趣事吧。”
公子莲生便把邑镇间的传闻和四位公子的趣事都说了一个遍。
约莫到了半山腰,天色渐晚,不能辨物。
前方忽有火光渐渐游移,蜿蜒成火龙。百姓呼唤着二人,前来相迎。
忽地这山中甚是热闹,漫山都是他二人的名号。终于迎到二人,众百姓齐刷刷跪下,跪了满山满坳。
回去后二人各自歇下不提。
又几日,麟女大人与公子莲生折返归家。回程改走水路。
公子莲生租了一艘渔船,西行逆流而上。才走两日,忽一日清晨,气温骤降,乍暖还寒。
这全然不似三月天,西北风凛凛地刮着。天色阴暗低沉,就连张嘴说话也会被冻住。
好在船停于鱼埠。这埠名唤桃花埠,小仆洛蓟上到桃花埠,一声吩咐,便有百姓献出了食物、冬衣与炭火。
又半天,午后,江水也寂静,倏然冰封。那舟也冻在了江中。好一场倒春寒。
入夜,落雪了。天绵绵絮语,向大地吐露心声。说不完的心事,道不完的衷肠。
麟女大人添了一件又一件冬衣,揣着船家备好的暖手炉,连喝了两碗羊骨汤,还是觉得浸骨。
从前在家,有父母关怀,下人照料,冬日虽冷,却从不难熬。
霍家村当塾掌的三年,却饱受冬寒之苦。每逢冬季,伤寒感冒,接二连三,便不曾好过。站在塾中,瑟瑟发抖,手脚冰凉,冻得似乎不由自己掌控了。尤其是双脚,好似拷着冰做的镣铐,不可奈何,只能忍着,煎熬着。虽然塾中生了炭火,却也完全无济于事。
她越是畏寒,寒冷越是欺她。冬日柴火总也潮湿,点不燃。屋檐漏雨,被衾也是湿的,晾晒不干。搂着妹子,好容易让她睡去,却暖不了自己,睁眼到天明。
饶是这般,却也未告过一天假。
接连又想到,霍家村与霍贤予一战,孩子们都为自己打气,惹得霍贤予大乱方寸。
这样想着,稍暖心些,一抬头,这舟中燃着烛火,烧炭发出噼啪声响,却不见掌舵、伙计和洛蓟。
“他们呢?”
“我叫船家上岸过夜。洛蓟在练剑。”
这在雪夜里练剑?是我,断断不能的,早被冻死了。麟女大人看一眼窗外,那雪还兀自落着。
她走到船头,去瞧雪落。
原本,这桃花埠里两岸遍是桃花,此刻爆了新芽,已能见米粒大小的花苞。那桃色点缀在整个山林,甚是好看。
此刻,暮色渐浓,河水与岸皆寂静,岸上树林不辨轮廓,披着一层薄裘。远山黛色,尚未披裘,肃穆无声。这雪,无声无息,却又千言万语。
“洛蓟已找好了人家,蒹葭可要去桃花埠里过夜?”
“在这里囫囵一夜便好。太冷了,我不想动弹。”
麟女披着红色的大氅,独立于船头,远山溶于天色,飘雪缠着麟女的红色大氅。
这一切嵌在乌篷顶拱弧里。舟中的豆火跳了跳,照得这画面无尽诗意。
公子莲生把温好的酒倒了半盏,端着走到麟女大人身旁,二人比肩立着。
麟女大人伸手去接落雪,仿若如此便能接住天的心事。
“喝杯酒暖暖身子。”
她接过酒,二人互敬,一饮而下。
公子莲生接过杯子放进船舱,复立于她身旁。麟女大人把手拢在暖炉内。
“若贤予找到了无患子大师,蒹葭可是要回寰洲去。”
“是啊,若真能寻到该多好。若寻到我便立即回云约山去。”
“云约山?云约山什么样?”
“云约山便如来麟山、岁恙山一般,都有春兰秋菊,白石兰溪,可我却只爱云约山。”
这雪落得更绵密了。公子莲生侧头,看见有雪花扑到了她的眼睫毛上。
“若有那一天,我同你一齐回云约山吧!”
“嗯?”
麟女大人微微侧头,看到雪花也扑到了他的眼睫毛上。又转头去看江上静谧的落雪。
半刻,她幽幽道:“好。”
有雪狠狠砸下来,却无声息。
又半刻,麟女幽幽道:“一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洛蓟不知何时回来的。只在岸上,悄无声息,看着另一头船艄,一人白色大氅,一人红色大氅,立雪舟中,比肩而立,互许云中之约,画面恬静美好。
第三日,雪霁初请,江水涌动。
麟女大人褪了大氅,上得岸来,只可惜,桃花埠里的桃花,因这一场寒,还是含苞,二人却未看到桃花开,悻悻而回。
天回暖,公子莲生与麟女大人启舟返程,又数日,二人分道扬镳,公子莲生返家,麟女大人自去碧霞渡口,与豆蔻辛夷相会,结下屏障结后,又自回岁恙祠。
不多久,公子莲生雨夜为麟女大人借衣,二人同上聚鹿崖灭兽,又比肩而立,看雪舟中,互许云中之约的事,在邑镇间便传遍了。
二人返家后两月,岁恙山山脚下,灵水河畔的三生镇发了一例疑似瘟疫病例。数位医者诊断后确认为瘟疫,立即上报了宗家。公子兰生甚是重视,召集了大批医者做了各种防疫措施,哪知这疫病却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灵水南北两岸几个邑镇都陆续发现了瘟疫病者。
公子兰生命令封邑封镇,入夜便宵禁,凡外出必遮口鼻,返家必蒸馏衣物。防疫令一出,各邑镇严格遵守,但是不知为何传播速度如此之快。一时间,患者与死亡人数骤升。疫病蔓延,阴云笼罩,铺面关闭,食物紧缺,百姓恐慌,苦不堪言。
四位公子便又都汇聚到了灵水脚下。
公子竹生本是医者,一肩挑了这重担,连忙了一月,在两岸指挥瘟疫预防,救治患者,研制新药。
一月下来,公子竹生站着便能入睡,病患一□□旋即又醒。进食只囫囵几口,倒试了不少药,每日均喝十数碗,以药当饭,眼见腰带渐宽,日益消瘦。
又两月,某一日,忽有一病患用了新药后,病症有所缓解。公子竹生大喜,带着众位医者会诊。
有医者忽指着半空道:“看!”
只见麟女大人立在岁恙山的青岩之上,她那鹅黄色的裙摆与翠色发带不住翻飞。
神兽麒麟相伴在她身旁。
她便那样冷冷地立了一盏茶功夫,任山风拂面。
那日,所有院落里的医者患者,所有守在家的百姓都瞧见了。麟女大人居高临下,凛凛然无动无衷。
从第一例患者被发现到如今,已有三月有余,四位公子舍身取义,均聚于此,每日指点江山,与病魔抗争,可麟女大人却无动于衷,她带着神兽麒麟于半山腰上冷眼旁观。枉她吃着四家俸禄,占着大人名号,住着岁恙祠。
这激怒了山下的百姓,流言纷纷便也传开了去。有人说,去年清明后,灵水江舟巫女红蓼施咒之时,麟女大人出于私心,听之任之,因此巫女红蓼的诅咒灵验了。
有人说,麟女大人她到底是异乡人,寰洲人自然帮着寰洲人,哪里会真心对辰州。
有人说,巫女红蓼的咒言已然灵验,辰州危矣。现如今,四大家只有联合起来,把她赶出辰州才行。
有人反驳道,我表哥乃是公子兰生的侍从,当时也随公子兰生在灵水,他亲眼看到麟女大人施灵反噬咒言。
却立即遭到了反驳。那现在的疫病爆发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寰洲人,不同心便也罢了,只怕她居心不良,背后有什么阴谋。
神树又到了花期。往年,这风吹花飞是何等壮丽,而如今,大家一见到飞花,便想到红蓼咒言,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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