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到两日,过了好几个小镇子,都没有打听到任何麟女亡魄的消息。但是,这沿途邑镇也呈现一番新景致,听闻恶兽渐渐消弭,眼见耕织重又萌芽,百废待兴,众人甚是欣慰。没想到,进入了靖难时代五年,辰州还是有大变化,恶兽慢慢被消除了,偶有几只小兽,却也无足挂齿。只是不知道,这靖难时代是否会因为恶兽的消除而消除呢?靖难时代何时算结束呢?
到了第三日,依然没有麟女亡魄的消息,入夜,大家行在马背上,公子竹生提议说:“我们不要再往西了,要不改道去北边或者东边吧。”
“无妨的。前面是聚鹿崖,但是不用担心我会睹物思人。因为……”
“了解,即便不睹物,也会思人的人。好吧,我只是怕你会难过。”
“不会,即便前面是落止坡,我也能照走不误。为了寻麟女亡魄,我没有什么地方不可以去。”
因为他不想逃避那疼痛,只有疼痛还能让他觉得还活着。他再痛,也不及麟女的痛万分。他想要痛,这样才能减轻他的罪。
蚕女慵慵懒懒骑着马,远远跟在后面。听见公子莲生说到麟女,便想起了那首书写他二人的词阙,启唇悠悠唱起来。
枯心一泓残阳血,瑶草碧色堪借。风高浪急舟如芥。灵息生生灭,阴阳两诀别。鲛泪滴沰无言,空许采菊云约。花落舞悲茄,长歌纵凄绝。
她的歌声能够洗涤心灵,驱赶疲惫,像夏日里的清泉,冬日里的暖阳。
“这一首《临江仙》为公子竹生所做。”小仆洛蓟也渐渐落了后,便扭头与蚕女说话。
哦,原来是竹生公子的大作啊,蚕女想着,果然妙作脱俗,让人心生凄婉。“我还会唱另一阙词,词也是极凄凉的,写的是麟女和莲生公子。”
“是不是那首‘死生难契阔,此恨与天齐’?”
“正是。”
“那首《菩萨蛮》是我家公子所填。”
“原来如此,我早应该猜到的。‘死生难契阔,此恨与天齐’,写的不就是他最真实的感受吗。”蚕女喃喃道。说罢又唱起那首《菩萨蛮》来。野云泊驿莲香尽,蒹葭凄凄雨未霁。
千里辞故地,魂断何处栖……
在这清冽的夜里,这歌声就尤为动听。她的眸子在这寒夜也尤为清冽。如果公子莲生回头就能看到,可是他只是细细饮着这沉醉的歌声,品着这悲凉的词。他身后,那根红线隐着光。
第二日巳时,众人赶到了聚鹿崖下的小村落。大家暂时落脚在一户老奶奶家。葵和蚕女做了简单的吃食,可是公子莲生重访故地,牵思动神,无心茶饭。
“我想攀到涯上去找找有没有麟女魂魄。”说完背上聚魂盏大步流星出门。蚕女也无胃口,放下碗筷,紧随他身后。
“你不用管我,请回吧。”公子莲生劝道。可是蚕女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只是摇摇头,她不说话,却坚定不移地要跟着公子莲生。
从山下村落攀到聚鹿崖要两个多时辰。这冬季里,虽然虫蛇鼠皆尽消逆,可是山路陡峭难行。公子莲生顾念她弱女子一个,步履艰难,便不时停下来候她。
公子莲生能够停下等候,那蚕女便已满心欢喜。她提着裙摆脚步细碎紧紧跟随。登上山顶时已是薄暮时分。不多时,月上梢头,林深有雾,雾中有鹿。鹿儿觅食在巨鹿涯上,提蹄相逐,惊得蚕女遣目相寻。
公子莲生踱步到涯尖,脚下是千仞悬崖,长身俯瞰,惊诧发现脚下三丈远的崖壁上,附着一团蓝色幽微的灵魄,隐有些微的灵力。是麟女的伏矢魄。因冬末天寒,灵气消退大半,故并不强盛。大喜过望之下,他抛出聚魂盏收了那缕魄。立于涯前,他轻抚那缕聚魂盏,脚下山谷中满是人间烟火色。举头,月华清辉如琼浆,寒星几点侍于左右。
遥想当年自己与麟女于这崖上灭了夫诸兽,暴雨骤停,百姓持着火把跪满山坳,山呼“麟女大人功德无量”,“公子莲生功德无量”!还有百姓手持火把上涯迎接他二人,山路上蜿蜒着移动的星火,聚汇成火蛇。他和麟女就立于涯上,看那璀璨的火蛇蜿蜒。
可是,白云苍狗,世事难料。仓平时代末年那场变故,伊人已逝,故人长绝,剩他与公子竹生苟活于世。如今,孑然一身立于这聚鹿崖,山风钻袖,心内无限惆怅。无以抒怀,只生了几句苦闷的词句。
恰巧洛蓟、公子竹生和葵三人点了火把攀上了聚鹿崖。
公子莲生接过洛蓟手中的火把,右手随地捡了一根树枝,稍施灵力于树枝上。树枝另一头轻在崖上的岩石上游走,写出一阙《梧枝栖》来。
朔气寒冬孤立于聚鹿崖,缅怀故人,尝比肩斩夫诸,长忆绵绵无绝,特书此阙,亡人懂我心忧。
乘麟驾鹤排云去,山河不念。朝醉暮不醒,狂若酒仙。明日与谁共醉,相思蒙灰。何羡齐眉剪烛,幸得同袍比肩。桃花埠中桃花面,归来还记旧眉眼。
那蚕女心里默默念着这阙词,牢牢记在心里。在下山的路上,她用婉转的歌声唱出了这阙词,唱得人心底在这寒冬里生了莲花。
一曲唱罢,她又兴奋地告诉各位“刚刚莲生公子又收了麟女大人一缕魄,就在聚鹿崖的崖壁上。”
“当真?”
“嗯!”
“如此说来,这聚魂盏里已有一魂四魄。还剩两魂三魄,我等求到聚魂盏也不过两载,能有此番进展实非易事。”
公子莲生却不答公子竹生的话,只唤道“蚕女”。
蚕女举着火把走到公子莲生身边,静候公子发话。
“等明朝,我送你出了这邑镇,大家就此分道扬镳吧,你自回你的故乡冰桑镇做点营生。”
那蚕女怔怔说不出话,她想跟着公子莲生,却哪知他要遣她走。
葵却脱口而出:“你要赶她走?那怎么行,那霍久涅身边还有个音魔凌霄,你我能对付?”
“是啊!公子!”小仆洛蓟说道,“我们还有很多需要桑姑娘的地方。若与音魔狭路相逢,我们实无胜算,只有桑姑娘能克敌。”
“别怕!你就跟着姑奶奶我,看谁能赶你走。”葵甚是霸气豪爽。
蚕女点头,偎着葵回了村子。
一行人歇到第二日天明,又赶路去寻找麟女亡魄。为了能尽快寻到剩下的两魂三魄,五人决定兵分两路,分往两个方向去寻找,公子莲生带着小仆洛蓟和蚕女,公子竹生则与葵一队。就这样,时日如飞梭,很快便到了靖难时代六年。在分开的这一年之内,他们又收集到麟女大人的另两魂。
那是初春四月,公子竹生于去麟山山脚发现了麟女大人的幽精魂,用牢结锁住了这缕幽精魂,让白鸽遣信给公子莲生。公子莲生一行千里迢迢带着聚魂盏赶到去麟山,收了那缕魂。至此,麟女大人的三魂五魄皆尽收入盏中,只剩幽精魂与非毒魄。
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会于去麟山,收了麟女的幽精魂之后,二人歇脚于山下稻田间的一家茶棚。葵和蚕女去了河边饮马。小仆洛蓟仔仔细细地擦着聚魂盏。
公子竹生道:“瞧如今,云过天空,百姓稍安,再待几年,振奋之后又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愿尽快寻到麟女的非毒魄。倘若一切如愿,麟女复活后,我待灭了那兽,便可宣告靖难时代结束。四大家族号令就部,辰州复兴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难,且听闻霍久涅近年回了来麟山,在南麓置了田庄一座,唤为凤贤庄,聚了不少术士异人为他卖命。其势力不断壮大,假以时日,树大根深难以拔除。”公子竹生饮了一碗茶,道,“复活麟女之事,宜早宜快。我仍与你分头寻找,望能于明年此时之前,找到漂泊的最后一魄,然后一并往西去人鬼谷寻毒宗。”
“甚好。”
“这个给你。”公子竹生递过一个小葫芦。“这是用噬寒花熬制的药丸,你若带麟女出忘寒峰,记得把这粒药丸喂在她嘴里,它能保麟女尸身不腐。”
两位公子约好后,便又分头行动。谁知此行不顺,近一年光景,公子莲生派去的旧日家臣在寰洲的云约山山脚寻到了麟女的非毒魄。
那养士曾为五虎将之一杨常青的手下小将,还有些微的术力,绾了个囚结困住那缕魄。并遣白鸽送信给公子莲生,书“云约山脚下,暂囚麟女非毒魄,速来。”
公子莲生收到信时,正逗留于来麟山东麓,离忘寒峰忘寒洞不远。而麟女灵柩就停于忘寒洞中,由几只噬寒兽守着。
公子莲生心想,着此番西去云约山,快马加鞭也要月余,再往返忘寒峰耽搁事日,于是携小仆先赴忘寒峰,在山脚下的忘寒村下请村民上山通报得允之后,公子莲生带着小仆洛蓟拉着一辆马车上了山。蚕女畏寒,公子莲生将她安置在山脚下的忘寒村。
虽是初夏,那忘寒峰上经年霜雪不消,白雪连天,冰霜袭人,铺天盖地,入目皆是白色。盖因那几只上古神兽噬寒兽,不管是喜怒嗔怪,只要是心性稍迁,便能诱得天纵大雪。那神兽难以驯服,除了紫苏姑姑,恁谁也不能驾驭。刚上了忘寒峰,于礼,要去拜会紫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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