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余莹带着顺娘跟裴素再去庙里祭拜。

    因为之前闹得沸沸扬扬,裴素和她都成了风云人物,为了避免麻烦,余莹干脆带上帷帽,遮挡面容。

    诚心诚意念了往生经文,看着和尚们念经做道场。其实余莹也知道这八成是无用功,然而这时代的人都相信这个,姑且她也跟着做一下吧。

    原身父亲,肯定很爱他的女儿。只是所托非人,导致原身郁郁而终。

    希望你们下辈子还能做父女,且都健康长寿,彼此陪伴。

    不禁又想起自己现代的父母。若不是他们先她而去,忽然没了女儿,一定也会难过伤心……

    道场做完,裴素去找庙里交接一些事情。余莹和顺娘腿跪麻了,在寺院里慢慢走动,看古柏青松,活动活动腿脚。

    “小姐,听说过几天官府就能把六千两银子给您了,真是太好了!”

    六千两银子呢,那么多!!

    “到时候小姐就买很多田地和商铺,这辈子只管花钱,不用犯愁了。”

    真能拿到这笔钱,毫不夸张地说,余莹就是武川县的女首富。

    现在的裴素都远远没有她有钱!

    虽然钱是原身的,但原身已经没了,她决定捐献一部分做慈善,剩下的就自己花!

    正畅想着未来,忽然听见两个书生边经过她们身旁边说话。

    “裴素真是幸运,裴家马上就要得到一笔巨财了。你说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咱们?”

    “哼,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不义之财,用了还嫌脏手呢。”

    “这话不对了吧?他妻子余氏得到的是亡父给予的嫁妆,来路正当,怎么能说是不义之财呢?”

    余莹的心神完全被对话吸引了。只听另外一个书生鄙夷道:

    “余氏父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而已,他凭什么能积累八百两金子的巨额财富?十几年前,天下大乱,易子而食,饿殍满野,正经官兵,能攒下几十两银子就了不得。余父必然是干些破城抢劫的勾当,或替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才能得到这些钱财。当年不晓得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在我看来,余道诚和他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这钱财沾满了鲜血,怎么干净?”

    这人话虽然不好听,说得却有些道理。

    余莹:……

    顺娘不安地问:“小姐,他骗人的对不对?”

    余莹叹了口气,她也希望他是骗人的,然而……

    回到家中,余莹忍不住问裴素。裴素读书多,见识广,一定能辨别真伪。

    “莹娘,那书生有些见识。”

    裴素知道余莹这几天因为六千两银子挺兴奋的,有些不忍心打击她,然而——

    “在当年那种情况,你父亲积累下八百两黄金,几乎只有两个途径。”

    “第一个是抢。”城破以后,肆意抢劫百姓或敌兵。

    “第二个就是由上峰破格赏赐。然而若赏赐如此之巨,必然是人口称颂的壮举大功,更少不了加官进爵,然而经我查明……岳父的确名不见经传,所以……”

    钱是抢来的,不知沾染多少人的鲜血。

    “啊!!!!!”

    证实了这一点,余莹简直想吐血。

    “捐了吧!”

    “全捐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了!”

    说完,她就往床上一趴,神情极为沮丧。

    裴素看着她,心疼又好笑。

    原本他还想怎么能劝说莹娘放弃继承遗产,毕竟这个钱是不太干净的,有隐患。然而六千两银子的巨资,谁又能轻易放弃呢,何况一个极爱花钱的小丫头。

    没想到她竟自己选择了这么做。

    “莹娘,别难过了。以后等我加官进爵,钱财还会有的。”

    余莹幽怨看了他一眼。

    他的是他的,自己的是自己的,怎么能一样呢?

    “你先把钱领回来,我抱着睡一夜再捐。”

    裴素:……

    几日后。

    “我的金子啊!”

    余莹一边哭,一边抚摸着红木箱子……里的金元宝,“今日一别,永生不能再见了!呜呜呜……”

    “你要是真舍不得,留下来也行。”

    裴素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他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如今俊美的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

    并非纯粹失眠,而是一个装满金子的箱子立在他的床铺中间,旁边还有个女人唉声叹气了一夜,他……

    “不,这是不义之财,我不能留着!”

    白嫩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余莹抽着鼻子,坚强地举起拳头。

    “那就给我!”

    赶紧捐了拉到!

    “我的金子啊……裴素,做人不要这么狠心,我马上就要失去它了,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这么富有了,你就再叫我摸摸它嘛……”

    余莹再再再再一次流着泪趴到金子上。

    裴素:……

    ~~

    李学政府上。

    “父亲,儿子约了不少富商大户出身的文人学子,然而大家都推说困难,磨破了嘴皮,最后也只总共捐献了不到万两银子。”

    李则竹神情憔悴,嘴唇都干得起皮,一边说一边大口喝茶。

    李学政眉毛拧得死紧:“还差一万多两白银。”

    “这钱越发难凑了。”

    李学政烦躁,不用奴仆伺候,自己用力挥舞着大蒲扇扇风:“难凑也得想办法凑。匪徒作乱,军费吃紧,如今西边的鹿县,晋城又遭水灾。布政使那边拿不出银子,户部也拨不出来,抚台大人叫各级衙门凑,限死了日期。别家怎么样咱们不管,咱们这摊子的两万两白银,无论如何得凑齐,不然抚台大人那里怎么交代?”

    “父亲,我听说裴素家里好像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今儿他说要过来拜访,会不会就是……”

    “老爷,少爷,裴公子求见。”

    仆人进来禀报,行礼后双手捧上一张拜帖。

    “快请!”

    跟随裴素进来的,还有一个貌似很重的红木箱子。

    裴素笑着行礼,寒暄以后开门见山:“学生裴素听闻临近两县遭了水灾,抚台大人命令各衙门捐献。”

    “裴兄好爽快,难道是专程过来捐钱的?”李则竹高兴起来。虽然他年纪虚长几岁,然而因为敬重裴素的学问人品,便尊称裴兄。裴素同样也称呼他李兄。

    “正是。”

    “裴兄捐献多少?”

    瞅一眼大红箱子,沉甸甸的,少不了啊。

    “学生自己薄有家财,捐献二百两。”

    李学政俱是一愣。二百两对于裴素,的确是他目前能拿出的余钱上限了。

    比起其他学子,他捐献的也不算少。还有不少捐献一两半两,五两十两的呢,只是……

    这么大这么沉的一个红木箱子,难道二百两都换算成铜钱了?

    “且帮内子捐献,六百两黄金。”

    六百两……黄金?!!!!!

    ?????

    箱子一打开,黄澄澄一片,耀花人眼。

    裴素从袖中抽出一张信封,里面放着四张五十两一张的银票,合计二百两白银,轻轻放在金子上面。

    李学政见惯大场面,比儿子还稳重些,沉声问道:“霁之,听说令妻继承亡父遗产,总共也就六百两黄金,怎么全捐献出来?是你劝说她吗?”——霁之是裴素的字。

    李学政再需要钱,也需要先问清楚了,因为这笔钱实在是太大了,免得小妇人捐献了又后悔。继承的亡父遗产,都不属于裴家的钱,而是属于她自己的。

    “内子自己坚持要捐,学生倒是劝她留下一些,她也不听。”

    裴素摇头笑道:“内子虽然读书少些,却也很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自从听说邻县遭灾,黎民百姓受苦,她就一直想要捐钱。”

    “内子和先岳父的事情,大人与公子应该也知晓了,自从得到这笔钱财,她就说要全部捐献,既能救助灾民,又能为先岳父积攒功德,以修来世。所以……”

    “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啊!”

    李学政慨叹。

    “轻财重义,至善至孝!”李则竹也拍手称赞。

    轻财?

    想起那小丫头抱着金子哭着不撒手的模样,裴素面不改色地微笑。

    得了这笔意外之财,李家父子都十分高兴。

    李学政也高看裴素一眼。无他,虽然其妻子的钱财按照道理,不是他的,然而现实中,很多男子都会把妻子的钱财当做自己的。

    捐献六百两黄金,如此巨资,如此美名,裴素竟然不贪图这个美名,老老实实按照妻子名义捐献,又自己另外捐了两百两银子。真是古风君子啊。

    “裴兄,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贤伉俪这样深明大义就好了。那我也不至于忙了这么久,累成这样,还是凑不齐抚台大人定下的数目。”

    “哦,加上我们捐献的,还不够吗?”

    “是还不够,差四千两呢。这些该死的蛀虫,平时一个比一个会摆阔,仁义道德放在嘴边,真到了叫他们捐钱拯救百姓于水火的时候,就各种推诿。还远不如一个小女子,真是……”

    “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们自己感到羞愧就好了。”裴素若有所思。

    李学政听了心中一动,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

    “哈哈哈,裴公子,我给令贤妻请个旌表如何?”

    旌表,是朝廷表彰品德出众的孝子烈女,仁义百姓的一种方式。

    相当于朝廷给你送锦旗,发奖状,赏赐牌匾,刻石立碑,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这个人很优秀,我朝廷很满意,你们全部都要向她学习!是普通百姓能得到的最高级别荣耀。

    “学生代内子感谢学政大人的厚爱。”

    裴素没有虚伪地推辞,又笑道:“也恭喜大人,如此,那些舍不得捐钱的学子必然羞愧,抚台大人定下捐献数额指日便能完成了。”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霁之也!”李学政大笑起来。

    因为心灵受伤,咸鱼一样瘫在床上的某人,并不知道相公去了哪里捐钱,更不知奖状马上就要糊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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