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寻刚醒少暮的电话就进来了。
“起床了吗?”听筒里的声音就贴在耳边,更像是在枕边。
“嗯,刚醒。”
“睡得好吗?”
这该死的声音怎么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念寻抓过被角钻了进去,他就像也进了她的被窝。
“嗯,还行。”
“那你洗漱完了下来吃早餐,我在廊台餐厅等你。”
“嗯,好。”
挂了电话,少暮的声音还在耳际萦绕,极温柔极酥软。念寻闭着眼笑了笑,忽的转身将旁边另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起床后念寻在穿衣镜前试了好久,最后挑了一件杏色的薄风衣穿上,里面搭一身素色长裙。又前前后后往镜里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房间下楼去。
刚出房间,海边早晨的寒气便令她缩了缩身子。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清新微凉。海水已经退潮,沙滩上只有少许人在嬉戏。远处大巴车上和景区入口陆续有游客进来,偶尔还能听到人们欢快的喊声回荡在海面上。
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念寻来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少暮,竟羞涩起来。
“来了走,打早餐去。”少暮牵起念寻的手来到自助餐区。
“喜欢吃什么?”少暮问。
“感觉都很好吃的样子唉,我都想要!”念寻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样式顿时激起了食欲和好奇心。
“这么贪吃啊?好,那你就都要一点。吃不完我吃。”
“嗯!那我就都尝一尝。”念寻笑着说。
少暮见她眼里流着光彩,脸庞像孩子一样生动逗人,也抿嘴笑了。
俩人端着盘子在一处靠窗朝海的木制餐桌上坐下。热情的主人又端上来自家腌的酸豆角,还有熏鱼干。另外盛了红豆薏米粥和一份炒黄瓜过来给他俩,还捞了几个茶叶蛋放到他们桌上,又抓了一大把盐卤花生非要让他们尝尝。
渔民的生性豪爽让你感觉这里就是你的家,瞬间激发了你深藏半生想被保护的欲望。念寻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这里。如果能和爱的人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非常浪漫的美好事。她偷偷瞅了一眼少暮,又迅速低下头去。
今天俩人都稍稍有点生涩起来,安静吃着早餐没有多说话。眉眼嘴角却是藏不住的欢喜,连嗅到的空气都是甜蜜的。念寻甚至相信周围游客的笑容也无一例外皆是因他们的恋爱而绽放的祝福。幸福悄没声息如薄雾般在眼前铺开,弥漫在俩人的每一寸空间。
“这个菜真脆,特别好吃。”念寻喝了口粥道,抬眼间却见少暮已来到自己跟前。
“嗯?”念寻放下碗去看他,只见一件外套披到了自己身上,是少暮的。
“海边冷,别冻感冒了。”少暮边说边将念寻的头发从衣服里拉出来捋了捋。
“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多吃点啊!不要客气。你们平日里在大城市吃不到这些个呢。”里面出来一个老人对着他们说。
念寻哪有心思再去品这些土菜海产。她穿着少暮肥硕的夹克,浑身被这个男人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脸红得发烫,只能假装低头喝粥。
少暮坐回去继续吃早餐,发现对面身着男装的念寻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与性感,衬着脖子上的项链,完全像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
从屋里出来的老人颤巍巍朝念寻这边走过来。
少暮抬头一看,马上起身喊道:“海叔,是您呐您身体还好吧这农家乐是你家的?”
老人站住脚看了看少暮,他在辨认时光。
“哎呦!阿原,是阿原呐!你怎么在这儿?这一晃该有多少年没见着你了”老人拍拍腿拉住了少暮。
念寻脑袋“轰”的一声,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是啊,我很久没有回来了。村里变化很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是哦,现在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我临老还沾上了光,享上了福。可惜你爸走得太早。”
渔民们自己说话都用方言,念寻没有听得太懂。
“有空就多回来转转,不还有我们这些老的吗?”海叔边翻晒着筐里的鱼干边说,“这是你东子哥的孩子开的店。现在年轻人脑子活,会赚钱。我呀,就给他们打打下手帮个忙。你看这些鱼干,别提有多鲜,等你走了,带点这里的干货回去,啊你们好好玩,我先去忙了啊。”海叔说着把少暮撂下去忙他自己的了。
渔民们以前晒鱼干是为了糊口,现在晒鱼干是为了生意。家家户户都有好几筐好几缸的海鲜备货。
“阿原”念寻轻声问坐下来的少暮,“刚才他叫你什么?”
“阿羊,是小时候老辈人叫的小名。”少暮说,忽见念寻神色有异。
“阿羊咯咯咯,你小名叫阿羊啊真逗,还有阿牛阿狗吗?”念寻捂住嘴笑。
“有啊,大家都是这么被叫大的。”少暮说。他眼睛看着念寻,脑子却出了神。
念寻见少暮看着自己,也去迎他的目光。
不能再拖了,她想。
“少暮”
“嗯”
念寻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海,还没开口就没了继续的勇气。她想放弃最后的试探。如果他没有自己期待的反应怎么办如果他把自己往外推怎么办?如果……如果如果成立,试探就会使现在的一切都失去。但如果不试探,怎么知道如果不成立
“怎么了?”少暮轻声问。
“我……和赵炎准备结婚了。”
话一出口念寻便后悔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说的!
可是已经无法撤回。她迅速瞥了一眼少暮,紧咬下唇,低头不敢再言语。
少暮手里的鸡蛋正剥了一半,突然一阵头晕。他抬头看念寻,似乎想确定刚才的话是否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身上还披着自己那件夹克,立起的衣领硬生生衬着她尖挺的下巴,使她看起来显得陌生了许多。少暮不想去理清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脸。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太美了。许多年来他习惯了她的美,就像曾经的他习惯了纯子的陪伴一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
准备结婚了?这么说她终究还是不属于自己。
少暮知道念寻和赵炎交往了许多年,俩人谈婚论嫁也是势在必然。但他总愿意相信这个必然远远不会抵达。后来俩人关系一直龟速发展迟迟没有突破,他猜测念寻应该没有那么爱赵炎,才不能答应一个等了她十年男人的求婚。又或者她心里另有所爱另有隐情。这个猜想让他多少有些宽慰。至于另爱是谁,有何隐情,他又相信也许与自己有关。但赵炎很爱念寻他看出来了。他见过赵炎,应该说俩人算是挺般配的。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念寻有一天会完全属于另一个男人,从身体到法律,彻底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自己到底有什么底气认为念寻一定会等他许多年来他就凭着这份虚无的底气一直等着。等她认出自己,等她恢复记忆,等她想起从前。直到等来了她的一句摊牌。他还是像当年那样以为只要他想,他就能像拥有纯子那样拥有她。他突然嫉妒起当年的阿原,因为阿原有纯子会始终等他。可是现在,他不是阿原,她也不是纯子。她是快要嫁给赵炎的秦念寻。
既然决定了,那昨天又算什么?昨天晚上她还在自己怀里胸口。才过了一夜,天就变了。现在,她就坐在对面,却相隔万水千山。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少暮心里千兜百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念寻还在等他回复呢。
“赵炎人不错,他很爱你。你们俩也这么多年了。”少暮听着自己这么说道,眼睛落在了她颈上的那串贝壳项链上。
“但是我……”
少暮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你也总算找到对的人了。决定了就不要犹豫,”他立即打断了她,“遇上了就好好珍惜,也不算辜负他这么多年对你的等待。”
念寻越着急脑子越乱,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缓和。
“我还没确定。你怎么看?我听你的。”念寻咬着下唇看少暮。
“你不需要听我,听你自己就行。我没有资格帮你做决定,我也代替不了你。你不能把幸福的选择权送给别人,让别人为你的幸福负责。我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不是这样的。少暮,时间不多了,我们能不能抛开杂念和假象,直接说最重要的最真实的”念寻恳求道。
“我现在说的就是最真实的,你是在怀疑我的真实吗?”少暮反问道。
相识这么多年,念寻第一次领教了少暮刀锋般的凌厉,连他的脸部线条都突然变得硬朗冷峻逼人退步。见到他如此吓人的样子,她的信心摇摇欲坠,想放弃挣扎却又心有不甘。
“我想知道你内心的真实答案。”念寻低声道。
她眼里的乞求让少暮一阵于心不忍。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几时有过这样的姿态
“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念寻还在坚持。
“难道你自己没有答案吗?”
“有,我有答案。但我需要通过你的答案来加倍坚定我的答案。”
“这么说是你的答案不坚定才需要我给你答案你连自己都不确定,自己都还在犹豫徘徊,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
“对不起,少暮,我们不要再……”
“对不起不敢当,你没有错。”他又一次打断了她,“我不值得你对不起,我受不起……”
“少暮!”
……
死寂的沉默。
下雨了,风夹着细雨飘进廊台上的餐厅,冷嗖嗖地侵入到肌肉里去。
“少暮,给我你内心的答案。”
好一会儿念寻紧咬住下唇再次轻声说道。她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组织句子的能力,蠢到完全忘了该怎么说话。
少暮瞥见了她眼里的泪光,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心碎。他的答案?这还用问吗?可它们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了,就在喉咙底下,就是冲不出口。
“我不想成为备选项。”少暮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暮,”念寻咽了一口口水,豁了出去道,“你还要我吗给我你的答案,一句话就行,要还是不要?”
“我的答案重要吗?”
“重要。”念寻似乎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急忙又追问道,“你还要我吗?我想听你的答案。”
她紧张到只会重复说一句话。
……
念寻没有听到答案。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桌对面一尺远是少暮发白的手,正一动不动对着她。她偷看那双生气的大手,希望手的主人能让它伸过来抓住她的手。那样她就知道他的答案了。或者他把她拉进怀里,她也就知道他的答案了。他可以不用说话的。念寻悄悄等着,并不敢抬头,也不确定那双生气的大手是否还在桌对面等她。
雨越飘越大,她偷偷瞟了一眼,那双大手还在!她心里一热,手更紧了紧。她似乎还听到了他腕上的表声滴答滴答在催促。她知道对面的手还在犹豫,她愿意给他时间等他选择。许久,念寻脖子发酸手指发硬,身体因过度紧绷而发抖。雨飘湿了手背,她还是固执地晾着她冻僵的手丝毫不肯动,倔强地要等候与另一双手的汇合。
“阿嚏!”
念寻终于冷得止不住打起了喷嚏。身子一晃,抬眼间发现对面那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抽走了!
“你感冒了?”少暮问道。
念寻缓缓将冻红的手藏到衣兜里,紧紧揪着口袋。
少暮见念寻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坐在那半天不出声,看来只能由他来打破沉默了。
“接下来婚宴安排在哪里办?北京吗?他父母那边都已经张罗得差不多了吧?那我们女方这边也要按照礼数有所表示。这个事我来办吧!”少暮看着雕塑般纹丝不动的念寻缓缓说道。
念寻只觉得兜里的手越发冷到骨里,心脏有些发疼。
少暮正惊讶于自己怎么做到这么道貌岸然说出如此凉薄伪善的话来,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我不想结!”
他想确认它是从念寻嘴里发出来的,可念寻全程呆滞,似乎压根就没动过嘴。他想再听她重说一遍,只见她倏地一下站起来离开餐桌往酒店走了。
少暮想去追,双腿却像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了。他想喊,嘴巴像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声音。他的躯壳呆立在原地,依稀中看见那个人的头发被风吹起,看到了她眼中泪光闪闪。
椅子上端端正正挂着她脱下的夹克外套,孤零零在风里飘着衣袖。
沙滩上戏耍的人们欢快地叫喊着。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天蓝得有点刺眼。对面餐盘里五颜六色的各式早点几乎都没怎么动。少暮不记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盯着服务员过来收盘子,擦餐桌,又盯着空空的桌面发愣。
突然少暮跳起来飞跑着追到酒店,电梯却像捉弄人似的姗姗来迟。一出电梯他直奔念寻的房间,却见房门紧闭。
他当然知道她专程从北京回来就是为了要他一句话,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答案。
砰砰砰!
砰砰砰!
“念寻,开门!”
“念寻,开开门,让我进来!”
“念寻,快开门,我有话要说,就一句话,一句!”
“念寻,乖……”
砰砰砰!
走廊的保洁阿姨看到了过来说:“先生,这个房间的客人刚刚已经退房了。”
少暮一愣,马上冲进电梯到一楼大厅前台核查情况,前台服务员给出的是同样的回答。他立即跑出酒店,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游客越来越多,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背影。就在他要收回目光时,突然看到远处景区出口一个身穿杏色衣服的身影招手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一溜烟消失在远处,扬起一片尘土迷糊了人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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