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说出你这个字/我的意思是/一百个宇宙——鲁米]

    程尔跑回房间仍旧心有余悸,她推开窗,又灌了一大口水,夜晚的风吹不散脸上的燥热。

    脑海里不断楼梯间那一幕,少年长那么好看,全身透着懒懒痞坏,可偏生干净张扬,让人过目不忘。

    也让人轻易忽视他的恶劣。

    陌生的词汇倒豆子似的往外蹦

    渣男、劈腿、被追杀?

    他?

    那她是不是惹到他了,程尔又开始胡思乱想,她是证人吧那他会不会报复自己,又想他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能背一身情债就很厉害。

    想得太过入神,棉签戳了伤口,程尔疼得“嘶”了一声,赶紧扔掉取了干净纱布贴上。

    手机微微震动,是one发来的消息。

    [one:在吗在吗?新学校怎样?]

    之前在德森,不知道是谁带头宣传外校天才制作的一个学生专用的社交软件“泡芙”,有习题聊天角,资料专区,还能根据兴趣学科找到同好的小伙伴,每个同学都在用,程尔也下载了。

    one是程尔在“泡芙”上的好友。

    [er:比我想象的要好,班上有个学神,坐在讲桌边。]

    [one:哈哈哈护法吗我们班也有,你们班有没有帅哥?]

    程尔回想了一下,班上男孩子正在长开阶段,要说起来还真没楼下那个少年好看。

    [er:没有。不过,我家楼下有个男生,他家被泼了油漆。]

    [one:哇,劲爆,见过吗?帅吗?]

    [er:还……行]

    两个人聊了会儿,one习惯性甩来一道题。

    [one:求助。这道题好难啊!对了,今年丘成桐物理竞赛你报名了吗要截止了。]

    程尔从书包里抽出草稿纸,拉开椅子坐下演算,她坐姿不算端正,伏在桌子上眼睛贴着纸很近,小巧的鼻尖在纸上印出一团影子。

    春荫街夜晚沉寂,虫躲在草丛模糊地叫着,屋内很静,程尔握着笔沙沙地计算,很快,写下演算步骤。

    她拿起手机,问one下线了吗,然后又把演算过程拍照发过去。

    以前班主任言犹在耳:“要稳申藤校,大赛道竞争很残酷,多拿些奖项很好,物理碗计算机联赛都不要错过……”

    她点开保存的报名链接,指尖赛程安排慢慢滑动,几秒后果断关掉。

    one没回复,程尔等了几秒,觉着出于礼貌,她还是要告诉one真相。

    [er:对不起one,我不会参加了,以后也没办法履行约定出国读书了。]

    程淮山没出事之前,虽然父爱给予的不多,但是她的人生前途一片坦途明亮,令人艳羡。

    出事以来,她已经慢慢接受从山巅跌入山谷的事实。

    就像是接受嘉城没有光这件事情。

    程尔枯坐了会儿,倦意慢慢袭来,慢吞吞起身找衣服洗漱。

    第二天早上,黄彬叫程尔去办公室。

    程尔远远看见他和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站在走廊谈话。

    男生穿着黑白色校服,骨架凌厉清瘦,黑色的立领顶着他修直脖颈,下半身一条黑色,穿得规规矩矩,衬得他背影干净充满少年气。

    只不过男生看起来就没那么规矩,他稍稍弓着背,倚着墙柱,双手抄兜很没站相,偏冷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一夜没睡的。

    声音耳熟。

    “真没逃课,就是头疼,特别疼——”

    黄彬声音抬高,“头疼去网吧睡觉是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男生像是很困,头歪着。

    他的侧面是大片铺开的夏天的翠绿。

    恣意耀眼。

    “贺让骁,你高二了,再不好好学习难道要等到高考完再学习吗?”黄彬克制着冲他吼。

    贺让骁丝毫不在意,视线四处乱晃,不经意扫过走廊这头的程尔,眼神痞气又锋利,还有点冷,很快转回去,“老班,你说这话冤枉我了,我虽然去网吧,但不妨碍我是好学生。”

    程尔心惊一下,昨晚被追杀的——就是贺让骁。

    他住她家楼下。

    他是劈腿、被泼油漆的、渣男!

    男生傲慢地抬起下颚,“数学批完了吗?”

    黄彬:“145。”

    “老师,这还不叫好好学习啊?”一点悔意都没有。

    “你上次150!”黄彬冲他吼。

    贺让骁直起点背,手肘曲着抵在墙上,讨价还价,“老班,卷面分还不让人扣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不成?”

    黄彬再气再凶,也得哄着纵容着:“我逮你像逮麻雀,贺让骁,你不能仗着有特权,就目无规矩。”

    贺让骁打了个呵欠,显然是困极了,语气散漫又欠:“我那叫合理利用课余时间,学校哪条规定不让晚上熬夜?”

    咬着最后一个音节,又偏头打了个呵欠。

    大概是长得好看,伸手揉捏后颈的懒散疲倦劲儿,赏心悦目又莫名撩人。

    “强词夺理!让你爸妈明天到学校来。”黄彬下命令。

    “那不成。”贺让骁慢悠悠说。

    黄彬愣了下,耐心即将告罄:“又怎么了?”

    “我爸烂醉,我妈夜班,除非他们干架,我上哪儿抓人?”男生理所当然。

    黄彬头疼地抓了抓本就稀疏的头发,深吸了几口气保命,“你跟三班那个女生怎么回事?是不是早恋?”

    贺让骁沉默两秒,“谁?”

    黄彬:“……”

    他气得脑仁都疼,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男生利落转身,不知怎么的,程尔心虚地背过身,余光里男生踩着黑色球鞋,越走越近,带起一阵劲涩的风,轻轻擦过她耳朵。

    风有点热,烫了耳朵。

    “听墙角,小心被灭——口——”

    他认出她了。

    态度依旧恶劣。

    没有衣袖遮挡,程尔看见他左手腕骨处有片火烧云般的痕迹,不妖冶,反而衬得他腕骨嶙峋,张扬,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男生手插进兜里,倨傲得扬头踩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

    疾风推着校服贴上少年挺直的背,线条分明的骨骼,透着少年的张扬。

    程尔想,他对女生这种态度,活该被泼油漆。

    程尔从黄彬那儿拿走报名的收据,慢悠悠回教室。

    阳光微弱,空气里却拂不走闷热,蝉歇在教室外大榕树上嘶鸣,叫得声嘶力竭。

    昨晚那几个打扮漂亮的女孩在门口张望,瞧见程尔,拦住她:“同学,你是贺让骁班上的吧?”

    说话那女生手里握着一瓶冰水,往教室里张望了一眼,程尔说:“他没来。”

    程尔回到座位,桌面上铺着刚发的语文试卷,头顶的吊扇吱吱悠悠转,她仰头盯着吊扇,总觉着它快要不堪其重掉下来。

    “你刚跟三班班花说什么了?”女生凑过来八卦。

    “找贺让骁的。”

    “她就是贺让骁的新女朋友吧,漂亮吧?”

    程尔把收据叠了叠放进课桌,“嗯,我刚知道。”

    那个女生明媚漂亮,双眸水汪汪的,和贺让骁站在一起,足够耀眼。

    语文老师讲课慢悠悠,在闷热的季节很有催眠的作用,不少同学拿书扇风,扇着就扇着睡着了。

    程尔也有点困,眼皮一耷一耷,意识满满模糊。

    一个纸团凭空飞到课桌上,女生又在她课桌山轻轻敲了两下,程尔瞬间惊醒,把纸条拿到桌肚展开。

    一行漂亮秀气的字:我叫祁妙,生日11、23,射手座,喜欢周杰伦,你呢?

    程尔捏了捏纸条,压在书本里展开,握着笔漂漂亮亮写下一行字,字迹工整有力,一撇一捺颇有几分风骨,像是练过。

    ——生日3、14,双鱼座。

    祁妙憋了一整节课,等到老师结束拖堂,第一时间转身趴在程尔课桌上,“程尔同学,你都没有喜欢的明星吗?”

    程尔摇头,“我应该有吗?”

    “当然啊。”祁妙神气扬眉,“我们班三分之二的人都喜欢周杰伦。剩下一部分喜欢五月天,苏打绿,算了那不重要。”

    “你不喜欢吗?我们早约好了,毕业了全班去看周杰伦演唱会。贺让骁也去。”祁妙趴在她桌子上,眨眨眼,“要不,你喜欢一个下吧?”

    程尔见祁妙很真诚的样子,不忍心拒绝她:“好,那我努努力。”

    话音刚落,一个男生窜到祁妙桌边,嬉皮笑脸看着两人,程尔记得他叫林澈。

    “奇思妙想,帮我签个字呗,救救哥。”

    祁妙莫名其妙看他,“不签。”

    林澈双手作揖,“求你,祖宗。”

    祁妙红着脸扯过请假条,模仿黄彬的字迹签名,“请我喝糖水。”

    数学课时,程尔的学神同学贺让骁破天荒出现,他背对着她,弯腰抱着桌上书和试卷,胡乱一通塞进课桌,仰着身子在桌肚翻翻找找,抽出一张纸,按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大概贺让骁是个不太规矩的人,敞开的一条腿支在过道,脚尖踩着讲台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修长手指抓着笔转出花。

    黄彬瞥了他几眼,装作没看见。

    程尔盯着他手指看了会儿,有样学样,把笔夹在中指和无名指间,来回晃动。

    “啪——”她的笔飞出去掉地上。

    程尔埋下头,就不敢再转笔了。

    课后,祁妙对林澈说程尔也会去看演唱会。

    正在跟林澈说话的贺让骁,缓缓抬起眼睫看向程尔。

    他唇边笑意未退,目光平静,却让程尔觉着灼人,不怀好意。

    林澈开玩笑,“还是提我们骁哥好使。”

    贺让骁微挑了眉,程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男生误会她是因为贺让骁才同意去的。

    夜晚的春荫路格外安静,下过雨,地面低洼处的积水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广告灯,程尔低头踩着影子往回走。

    步子又快又急。

    “阿骁,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你自己算算多少天了,小没良心。”

    柔软的调笑声逐渐清晰。

    程尔猝不及防抬头,脚步随之停下。

    一棵歪脖子梧桐树下,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簇拥着贺让骁,漂亮的手指夹着烟,白雾浅绕,朦胧模糊。

    “我猫都生了,你也不来看一眼。”

    一个女孩往他嘴边递烟,笑着打趣,贺让骁笑着,偏头轻巧避开。

    “做亲子鉴定了吗就往我身上赖。”

    女孩无语,轻哼了声,送回嘴里吸了一口,仰着头有些轻佻吐烟。

    “你暑假不去抬竹杠真的白瞎了。”

    “有你这么打击未成年的吗?”

    “你?一八七的未成年?你去童装店有没有xxxl码。”

    贺让骁匿在暗处,背抵着梧桐树,也不恼怒,薄唇淡淡勾着,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冰可乐。

    皮肤冷白,手指修长,松垮圈着可乐的手指曲着的弧度都好看。

    “唉野猫都知道回家,阿骁怕是被女孩勾得忘了我们。”

    他头往后仰,一贯懒散:“见也见到了,还不满意?”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能看见他那双倨傲的双眸,明明什么都盛下了,却又像什么都放不进眼里。

    空无一物。

    程尔在他视线扫过来时,下意识藏到广告箱后面。

    长时间工作的灯箱温度高,灼痛她皮肤,程尔下意识揉搓。

    “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啊?”

    贺让骁抬起下颚,睨着一处,漫不经心的态度坏得让人上瘾。

    “怎么,谈恋爱也得跟你们报备啊——”

    程尔不清楚这几个女孩跟贺让骁什么关系,但她认为祁妙说的是对的,贺让骁这人跟女孩的关系太复杂,而且仗着长相出众对人态度顽劣。

    这样的男生是一缕自在的风,是悬在山涧的明月清辉。

    他能为人短暂下坠,却不会永远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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