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坤宁宫不远的一处地方有个小花园,里边有树有草有池塘,但素日里无太多人打理,故显得少许萧条了。唐念便踱到里边去,蹲在那个小池子旁边发呆。

    池子上零零散散飘着几片枯叶,下面养了几只金鱼。那几只金鱼红红的小小的,看上去既精致又空洞,它们睁着眼睛就这般毫无目的的在这个小池子里游来荡去,不知外面春夏秋冬,亦不懂世间人情冷暖。

    “等我入了宫,我也得变成小金鱼了……”唐念闷闷不乐道,伸手把那几片枯叶择了出去。虽然它们要被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小池子里,但至少不应该有东西遮挡住它们望向天空的视线。

    透气也透过了,与金鱼共情也共过了,唐念终是得起身回去。

    “啊!救命!”

    唐念刚一站起身,还没从眩晕中缓过神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救。

    她正欲跑去一探究竟,却听见了剑插入肉身的声音,那专属于□□的撕裂声听的她心惊胆战,随之而来的就是倒地声和脚步声。

    不好!是拿了真家伙的!

    唐念顾不上太多,赶紧跑到小花园的一座假山后面蹲下,透过假山中间的口子小心打探着外面的情况。

    这可是皇宫内,坤宁宫的周围,有这么多侍卫看守着,到底是什么人竟能杀进这里面?

    紧接着,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持刀直奔坤宁宫而去。人数之多,令唐念一阵骇然。

    可是唐丞相和唐夫人还在里面!

    唐念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得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什么人!”一个黑衣人停下了,握着刀一步步往假山的方向走来。

    那人浑身包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目露凶光,握着的刀口还冒着寒气。这身黑衣倒是熟悉。

    躲过了这么多次危难,终究还是要死在乱剑之下。或许这是她的命吧。

    唐念合了合眼,从容地站起来迎了出去。

    “来吧。”她说。她还从未如此淡定地面对过生死。

    在这里生活的这半年多,已是让她身心俱疲。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做个了结,也好过无数次受人摆布。

    那黑衣人利索地举起长剑,高悬空中,唐念也闭上了眼睛,等待终结的那一刻。

    碰!

    一声清脆的击打声,随后是那把剑掉在地上的声音。

    预想之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唐念缓缓睁眼。

    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她的眼眶,所以这会儿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冲她奔跑而来。

    “走开!”那人影冲黑衣人怒吼道。

    黑衣人连连称是,赶紧提剑回了队伍。

    没有人再敢靠近这里。

    唐念用衣袖子胡乱抹掉了眼泪,抬眼看去。

    穆云亦一身战袍,戴着那个惯用的面具,就立在她身前。想触碰她的手伸了一半,却迟迟没有落下。

    “方才为何不躲?”他语气急促,还有些颤抖。

    其实刚刚就有预感是他,只是她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你来这里,是要屠宫吗?”唐念一字一顿地问道。她两眼发红,眉头紧锁,眼神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报!”远处有人急匆匆地向穆云亦跑来,“禁军已破,现可打入乾清宫。”

    穆云亦做了个退下的手势,那人便顺从地走开。

    “你还要杀皇帝?”唐念摇着头后退,眼里满是不敢置信。这不是她认识的穆云亦,这绝对不是!

    “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穆云亦着急了。

    “我们哪有以后?”泪水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唐念只恨自己不够有骨气,在这种时候还哭哭啼啼的。

    穆云亦沉默了。他看着唐念的眼神是破碎的,亦是平静的。他眼眸中的那片湖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也没有一缕阳光愿意照进那里。

    他扭头向身后的人命令道:“来人,带走她。”

    ------

    那日的凉南皇宫可谓是一片狼藉,宫人死伤无数,皇后被围,敌军逼至皇帝寝宫之前。但好在西路国的援兵及时赶到,由西路皇子带头,救下了凉南皇帝,自此西路皇子也成为了凉南国的座上宾。

    上文中的敌军即元夷军,西路国的援兵即黑煞团。

    那场血战之后,唐念消失在了凉南国。清点尸体的宫人发现了一具同唐念身型十分相似的女性尸体,但是面部受伤严重,故无法辨别真伪。唐夫人伤心欲绝,从此闭门不出,只日日祷告着祈求自己的女儿还存活于世。

    东乌国。

    唐念被带进了一座冷冰冰的府邸。

    里面很大很安静,没什么色彩,就连花草树木都难寻见。与她擦身而过的大多都是男仆,就算有女仆,也都是年岁较大的。他们见着了她,无一不是恭敬地鞠躬喊上一声唐小姐。

    那些押着她的人将她带到一处屋子前便离开了。

    “唐小姐,您到了。”一位看上去甚是稳重的老仆从屋内迎了出来。她两鬓斑白,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皱纹,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力地挺直腰杆,向唐念露出和善的笑容。

    “您好。请问这里是……”唐念小声地问道。这里不像是什么好地方,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此处是王爷府。”老仆笑眯眯地回道,“奴是王爷的乳娘,您同王爷一般,唤奴一声曲娘便是。”

    “这是穆云亦的家?”唐念抬眼重新打量了一遍四周,感觉这里和穆云亦的气质确有几分相符。

    不过很快她便将头垂了回去。

    “唐小姐,舟车劳顿数日累了吧,奴给小姐备好了热水,小姐快去洗洗吧。”曲娘贴心道,上前来亲自领着唐念进去,“奴虽不知小姐同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奴是看着王爷长大的,知道王爷秉性不坏。待到王爷回来,同小姐的一切误会便都能解开了。”

    曲娘声音温柔,说话间还会轻轻拍拍唐念的手背,一下子就定住了唐念漂浮的心情。

    “谢谢曲娘。”唐念垂着眸子道谢。

    沐浴过后,唐念换上了曲娘为她准备的衣服,一层又一层的里衣再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袄。穿好的她整个人看上去大了一圈,而曲娘见状则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般才能保暖。”曲娘欣慰道,“唐小姐太过消瘦,奴可得好好给小姐补补。”

    说着,端上了她刚熬好的鸡汤,还有很多盘大鱼大肉,色香味俱全,唐念狠狠咽了口口水。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唐念冲曲娘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随后开始了她不太优雅的进食。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唐念的餐桌正对着窗户,抬眼便瞧见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这个冬天她见着的第二场雪,上一场还是同鱼儿一块儿看的呢。

    对了,说起来,今日好像是她的生辰。

    唐念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确是这日。

    人在自己生辰的那一日总是会显得矫情些,尽管这个生辰并不是她原来的那一日,她还是会为自己的不幸而感到伤感。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倒霉鬼,才能在自己生辰的那天被人掳到了异国他乡,呆在没有一个熟人的破宅子里,独自望着雪景孤独的吃饭。

    “小姐,怎么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曲娘关切地问道。

    唐念这才从她的发愣中脱离出来,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曲娘做的饭菜可太好吃了!”说罢又扫了几口饭进去,只不过味道尝着没刚才那般可口了。

    曲娘点点头,还是看出了唐念的郁郁寡欢:“奴年纪大了,同你们这些年轻人很难再聊上话。咱们府里也从不招年轻姑娘进来做事,所以难免少个人同小姐说说话。若是小姐心里有什么难以抒怀的事,可同奴讲讲,奴十分愿意帮小姐排忧解难。”

    曲娘这话说的真诚,听的唐念心里酸酸涩涩的,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口。

    “无事,就是有些想家了。”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这一句话。

    曲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王爷将小姐带来这里一定有他的原因,奴相信他不会真的不让小姐回家去的,小姐就放宽心吧。”

    可她想回的,不是唐府那个家啊……

    唐念不想让曲娘担心,只好将难过尽数咽回肚子里,装出一副轻松了的模样。

    这场雪下了一整天,外头路上积了一地的雪,一脚下去能没到小腿过。唐念眼睁睁地看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树被雪压的越来越歪越来越歪,大有一副要拦腰截断的架势,不免为它捏了把汗。

    她扫了一圈屋子,只找着屋檐下斜斜靠着的那把扫帚稍微长一些。于是她拖过那把扫帚,提着裙边一脚踏入深深的雪地里。

    幸好曲娘给她穿在里头的棉裤是加加加加棉版的,饶是如此冰冷的雪也冷不着她。就是整个人穿太多体积太大,走起路来有些许沉重罢了。

    挪到歪脖子树底下已是不易,她又艰难地对抗着浑身衣物的阻力,将那扫帚举起来,往往脖子树上狠狠一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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