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清巧吞下了嘴里还未说完的话,饱含同情地望了梅韫素一眼。

    梅韫素默言,默默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将要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望了裴清巧一眼。

    眼神里写着满满的绝望,裴清巧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梅韫素跟在那位学子身后,朝柳夫子的院落走去。

    春日气盛,就算是下课了,外面的学子也少,零丁散落在各个角落。

    梅韫素敛下心神,淡淡地扫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学子,倏地捕捉到一个身影。

    梅韫素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皱着眉头细细端凝着隐在黑暗角落的人。

    男子一身布衣,看上去落魄不已,和锦衣狐裘的个人格格不入。他正依着墙角,脸上面无表情,许是感受到了梅韫素的注视,他转过头来,与之对视。

    梅韫素心中一惊,被那淡漠的,眼底藏着一丝恨意的眼神给惊到。

    里面藏着像是惊天大恨。

    男子脸色白皙,却是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惨白,嘴角处有一块淤青,像是新出现不久的。

    男子淡淡扫过梅韫素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自己慢吞吞地靠着墙角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班级里走。

    梅韫素愣在原地,看着男子缓慢的动作,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又清楚地知道,无缘无故地上前去帮他,反倒会引起怀疑。

    梅韫素的目光随着男子移动,最后落在了房间上悬挂的牌匾——丁班,学府里最差的班级。

    前面带路的学子一个人走得轻快,快要拐角时,眼眸一扫,发现那远远站着一个粉衣女子。他下意识往后瞧去,却发现本该紧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见了。

    他眯着眼眸,又细细瞧了一番,确定了那边的粉意女子就是柳夫子要找的人,又急忙跑回去。

    学子微喘着落定在梅韫素前,将她的目光遮了一大半,只听一道略带指责的声音响起:“梅小姐还是动作快些,不要发愣了,等会儿上课要迟了。”

    梅韫素收回目光,淡淡地点头,嗓音里带着一分愧疚:“不好意思,将将出神了。”

    学子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看着就没什么文化,一来就空降到了甲班,他努力了好久都没能进去呢!

    学子转过身去,略带不满的话飘散在空中:“梅小姐快跟上吧。”

    不过他相信这次开学测他肯定能进甲班,他已经复习一整个假期了。而这位,肯定会立马掉出甲班,到那疯子所在的丁班去。

    学子重新带路,脚步比刚才更快上了几分,梅韫素跟得有几分吃力。

    她垂下眼眸,盯着路面,机械地迈步,脑海里却是在回想刚刚那个男子。

    她没想到那男人竟还有这么落魄的一面。

    她前世见到他时,他早就成了《京城大家闺秀想嫁公子榜》的第二名,第一名是雷打不动的宋小将军。

    他身上所穿、平日所用皆是上乘,随意拿出一件物品都可够平民百姓全家吃上好几年。

    许文和,前世她所知道的最为富裕的商人,传言他的财力顶得上三个国库,但无人敢动他,就连盗贼也不敢去摸一针半线,因为他是出了名的暴戾,据说他暗地里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韫素又加快了脚步,紧跟在那学子身后。

    她幽幽的想,若是想要摆脱侯府,钱财是必备的,瞧许文和如今的模样,谁也想不到他三年后就会成为富可敌国的商人。

    梅韫素心中闪过一丝计较,或许许文和就是她摆脱侯府的助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许文和只是还未发迹罢了。

    梅韫素悄然勾起嘴角,止不住笑了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前几日她还在为没钱而烦恼,今个儿就发现了商机——

    同许文和搭伙。

    一炷香后,前面的学子将梅韫素带到一个素雅的小院门口,站在一旁,恭敬地朝里面汇报:“柳夫子,梅小姐到了。”

    里面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让她进来吧。”

    学子顺从地点了点头,朝梅韫素示意,自己退了出去。

    梅韫素听到声音后,有些愣怔,这道嗓音着实不能和巧巧口中说的那个最为严厉的夫子联系起来。

    梅韫素朝学子淡淡点了点头,敛下心思,推开院门迈了进去。

    小院里布设简单却不失雅致,看上去让人止不住赞叹主人的玲珑心思。

    梅韫素敲了敲房门,柔声道:“柳夫子。”

    柳云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梅韫素垂眸,推门走进去,淡淡朝着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行了个礼:“见过柳夫子。”

    柳云点了点头,人却是没转过来,只淡淡道:“会下棋吗?”

    梅韫素低着头,回道:“会一些。”

    柳云眉头微皱,又瞬间舒展开:“那陪我下一盘棋吧。”

    梅韫素拿不准柳云的意思,只得顺从地走上去,顺从道:“让柳夫子见笑了。”

    柳云没停下手中收棋的动作,只低声道:“请。”

    梅韫素略撩裙摆,优雅地坐在了柳云的对面。

    入目的先是柳云那以上如玉如竹的修长手指,不慌不忙地收捡着棋子,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梅韫素一愣,又慢慢抬起头。

    柳云生得一副如玉公子的模样,同宋鹤轩那种硬朗,笑起来略带邪气的长相不一样,柳云的眉眼更为柔和,让人一眼扫过去就会觉得十分舒服,人畜无害,会讨得所有女性的欢心。

    梅韫素默默收回眼神,将目光又落在棋盘上。

    不同于院子里朴素的装饰,这棋盘看上去倒是十分豪华,紫檀木的材质,棋盘上刻的花纹复杂精美,一时让梅韫素晃了眼。

    柳云动作慢条斯理,过了一会儿,棋子才收捡完全。

    柳云端起装着黑子的瓮递了过去,梅韫素一愣,反应过来后又伸出双手去承。

    柳云一愣,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倒是让他心里对梅韫素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他还以为刚入学便旷课的人该是宋鹤轩那般张狂的人,没想到还颇懂礼节。

    柳云没忍住多看了梅韫素一眼,见她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倒也敛下心思好好下棋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盘棋终是以柳云胜了十三目为结尾。

    梅韫素看了棋局一眼,前一秒还大势向好的棋局,下一秒却在柳云落了一子后便扭转乾坤,让她直接输了个彻底。

    梅韫素垂下眼眸,盯着棋局,细细琢磨了一会儿那子的妙处,骤然惊觉柳云从一开始就在试探她,随后布下了一个大局。

    再抬眼时,梅韫素心中已是输得心服口服:“柳夫子果然厉害。”

    柳云也很吃惊于这女子的棋艺,他跟院长下不过二十回合,便以对方惨败为结。没想到心血来潮同新学子下一盘棋倒是让他有所感悟,也只赢了十三目而已。

    见梅韫素不卑不亢,输了棋局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柳云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心中的不喜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柳云含着笑意开口:“梅小姐也不错,难得有人能陪我下如此久。”

    梅韫素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面上倒是大大方方地承了下来:“和柳夫子下棋收获颇多,学生还得多向柳夫子学习。”

    梅韫素毫不扭捏,爽朗地接下了他的赞赏,柳云眼里又飞快闪过一丝认同,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柳云浅笑着开口:“梅学子先前可是有何急事?怎地没来听讲。”

    梅韫素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没来听讲”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柳云对她的称呼从梅小姐变成了梅学子。

    她娥眉微蹙,犹豫着该怎么回答,心中闪过无数个由头,但都被她一一否决。

    柳夫子如此聪颖一人,若是扯谎怕是会得不偿失,梅韫素轻咬下唇,还是决计实话实说。

    梅韫素规矩地站了起来,立在一侧垂头拱手认错道:“请柳夫子原谅,学生因贪图口腹之欲,去了水井处取水。路途遥远,学生又动作迟缓,回来便迟了。”

    柳云心神一动,淡淡指出她的问题:“甲班虽离水井距离甚远,但一来一回也合计不过半个时辰,而梅学子可是去了——”

    柳云话音一顿,像是不经意般瞧了梅韫素一眼,又开口道:“可是去了一个时辰有余。一个时辰内再去院长的居室都尚有空闲。”

    梅韫素低着头,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为柳云精确的推测大吃一惊,她想过柳云会质疑时长,但没想到他会把她去了哪都推理出来。

    梅韫素心中暗叹,还好未编造由头去蒙,否则自己是怎么被拆穿的都不知道。

    梅韫素垂着头,乖巧地将之前同大将军说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

    柳云听罢,心中闪过一丝不喜,刚看上想要收授的学子怎么跟宋鹤轩那纨绔又扯上了关系?

    柳云压下不喜,淡淡开口:“无妨,不是无故旷课便好。”

    此话一出,梅韫素的小心思又活泛起来,想起那五遍的《礼记》,试探着开口:“柳夫子,那《礼记》?”

    柳云一愣,什么《礼记》?

    见柳云有些疑惑,梅韫素贴心地补充道:“听说,柳夫子曾因学子迟到,罚人抄了《礼记》……”

    抄了几遍,梅韫素可没想说,万一有了比较,她要抄更多呢,

    闻言,柳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宋鹤轩迟到那一茬啊。

    柳云眼眸一暗,心中闪过一丝惋惜。

    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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