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函双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的天鹅绒外套,没有穿内衣。薄薄的嘴唇抹的血红,脸颊惨白的发青。她无神得盯着镶有一圈光带的镜子,用手反反复复的翻着自己的头发。
左侧耳后翻出了三根明显的白发,她用力的扯了下来。三根塑料质感的白发缓缓飘落,然而头顶的同样位置又出现了三根白发,闵函双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整个身体突然栽倒,重重的摔在暗花纹格子的瓷砖地上。
一身冷汗的醒过来。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没有完全合好的窗帘透出一丝丝清冷的月光,倔强的穿过缝隙照进来。
闵函双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摁亮后显示02:40。屋里按时间设定的空调已经在1:00整自动断掉电源,盛夏的燥热乘着空气一层一层的透过床垫,靠近了闵函双的皮肤。房间里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佑佑发出的微小的急促的呼吸声,前几天电视上的专家说小婴儿的呼吸频率可以达到一分钟35到45次,是成年人的两到三倍。
闵函双觉得小婴儿就像小狗,心脏也是跳的急促。她伸出手,胡乱的抚摸着身边的婴儿床,碰到了佑佑软绵绵的外侧大腿,用指尖轻轻的拍了拍,安心了许多。
门锁“咔哒”的响了一声,在深夜尤其引人注意。闵函双身子猛地一震,将盖在腿上棕黄色的凉被向上扯了扯。
从外面客厅里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闵函双用心的听着。脚步声走向了厨房,随后是饮水机沉闷的流水声,一个玻璃杯碰触木头桌面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带着那个人走进了卧室,顿时燥热的空气中密密麻麻的混入了烟味和酒气。
周开回来了。
闵函双裸露的肩膀感受到半个手掌心的热度,带着烟味一点点传导到她的身体,和她洗澡后抹过的马鞭草润肤露的清香混为一体。
她的身体有点抗拒这个来历不明的味道。那半个手掌很有耐心的慢慢下滑,
闵函双假装打了个哈欠,向着婴儿床的方向转过身,空留一个背部给旁边的人。随着她的转身,那只手慢慢滑落。
五分钟后,忽长忽短的鼾声响起。闵函双缓缓的转过身,借着一点点月亮的微光,仔细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的头发仍然很浓密,虽然已过三十,但完全没有发际线的担忧。沉睡中的法令纹越发的明显,隐隐透着鼻子边一颗不是很明显的小黑痣。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好像已经沉到了另外一个闵函双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里。
闵函双的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烦躁。
03:24分。
佑佑突然开始哭,每晚都非常准时的在3:30之前醒来。就像什么人在他小小的脑子里设了一个闹钟。一开始哭的声音非常小,就像是小动物在哼,之后哭泣的音量被逐渐调大,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闵函双迅速的爬起来,摸索着找到了梳妆台上的温奶器,拎起里面250毫升的蓝色奶瓶,把奶嘴准确无误的塞在佑佑嘴里。
佑佑满足的边咬边吸,小小的腹部一点点鼓起来。闵函双一手扶着奶瓶,转过头去看周开,依然四仰八叉的躺着一动不动。
闵函双想,周开睡着之后的另一个世界里,是不是根本没有我俩,直接屏蔽了所有来自于我们的声音和动静。
佑佑推开了奶嘴,心满意足的睡着了。闵函双起身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翻看自己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还看不到白发。
闵函双醒来的时候不过七点十分,而周开已经离开家了。
在要醒将醒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周开说要去公司开早会,然后就是他淋浴的声音,又响又连续,水流不断的冲刷声就像催眠。
闵函双睁眼望着天花板,已经住了五年的房子出现了几条不甚明显的裂缝,他们曾经有些担心裂缝的范围会不会扩大,周开说了大概有十次找人来修补,但至今裂缝也还在那里。
闵函双有时候迷信的认为,房顶的裂缝有点在预言他们俩的生活,出现的不知不觉,扩大的无声无息,最终可能对屋顶毫无影响,或者天花板会忍不住一片片跌落。
下午,闵函双带佑佑到院子里玩耍,在儿童滑梯处又遇到了前几天遇到的几个小朋友。最大的大概三岁左右,最小的就像佑佑的年纪,13个月,佑佑饶有兴趣的站在他们旁边观察。
几个小朋友的母亲还有姥姥或者奶奶都坐在一起闲聊,闵函双找了距离他们三米左右的阴凉处坐下,她的性格一向内向,很难接触陌生人,即使有再好的契机。
“你们家乐乐在上什么早教?我看周末你总带着她出去。”妈妈a。
“哎,画画和英语。有时候也去学学毛笔字。”妈妈b。
“这么小要学这么多东西?小心别搞成什么拔苗助长吧。”妈妈a。
“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都是stea合教育,没咱们小时候那么枯燥,老师站你背后盯着你看呀。而且得关注小孩儿的情商发展,一定要多和小朋友一起玩耍,从小培养领导力很重要!”妈妈c。
情商?stea早教?闵函双从来没想过这些。每天的家务,佑佑吃饭玩耍,家里的各种支出分配,和婆婆家的太极,已经让她应接不暇了。
远远的,她看到一个比佑佑稍高一点的小男孩,一把抢过佑佑手里的魔方,佑佑吃惊的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概过于吃惊,连哭都哭不出来。抢到魔方玩具的小男孩开心的很,迅速的跑了,冲到小孩子的群体中指指佑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佑佑缓缓的向后退了两步。扭头看到了闵函双,跌跌撞撞的走过来。
“妈妈,家家”。
闵函双知道佑佑要回家,她禁不住问。
“佑佑,魔方呢,玩具呢?”
“妈妈,家家,家家”。
佑佑说的声音更响,哭腔更浓,拽着闵函双的裤腿。
闵函双看到抢魔方的小男孩去向自己的妈妈炫耀那个五彩斑斓的玩具。被质问是从哪拿到的时候,小男孩大声的说,是我捡的!闵函双很想走过去说,是我们家佑佑的玩具,能不能还给我们。
她咽了咽口水,想算了,不到十块钱的东西,何必跟一个小区的邻居们发生争执。她的耳朵有些烫,夏天院子里的知了叫的越来越响,她牵起佑佑的手。
“佑佑,回家吃瓜瓜。”
佑佑坐在儿童饭椅上,兴高采烈的举着青蛙形状的软头勺子,从面前的小碗里舀着西瓜。红色的汁水沾了满嘴。
“瓜瓜!好!”
佑佑兴奋的举起手,手不偏不倚的下落在了塑料碗的边缘,碗迅速飞起,在空中转了一个弧度,整个翻倒在地上。
木地板上原来扭扭曲曲的橡木色条纹,瞬间被染红,木板的缝隙之间溢满了西瓜的红色汁水。佑佑很紧张的看着闵函双,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没想好是要哭还是不要哭。
闵函双愣了几秒钟,笑了。恒城仲夏的下午四点,剧烈的阳光斜照进客厅的地板上,被墙边的书柜隔成一条一条,房间内虽然开着空调但控制在22度左右。闵函双穿着一件优衣库灰色棉质的宽松短袖,上面溅到了红色的西瓜汁,已经开始在褪去猩红的颜色。
闵函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是笑佑佑不知所措的仍然紧紧抓着勺子的样子,是笑阳台上晒着的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红红黑黑的还没收起来的衣物映出的可笑的影子,是笑自己打开手机微信上面显示的都是带着小红点的没有点开的各种宝妈群聊以及公众号的推送,是和周开微信里他回复的恩恩啊啊好好行行等等比三字经还简短的词语,还是已经忘记很久自己还喜欢哪个导演听什么音乐看什么小说。
总之,闵函双笑了,从只是微笑,变成了止不住的笑,笑的越来越大声,眼角的鱼尾纹越来越深,还笑出了一点点眼泪。
佑佑很严肃的看着她,但是像镜面反射一样,也乐了,然后用手里的勺子快速的敲击着小小的饭桌,大声喊着瓜瓜,掉,瓜瓜掉掉!
闵函双从桌子上的纸巾盒里胡乱的扯出一张纸巾,轻轻的擦着佑佑的脸和鼓鼓的小手,说,
“佑佑,你要记得妈妈一直爱着你爱着你呀。”
佑佑似懂非懂的看着闵函双的眼睛,伸出手去拉她的头发,嘴里重复着“爱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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