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郊庄子回来,  安儿然儿好几天都在念叨着温泉泉,想是真喜欢,叶峥便和云清商量,  看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去弄一座温泉庄子,不用太大和闵良骏他们家似的,够一家子度假使用就成,云清自然说好。

    过不了十几天,就到了明光帝大寿之日。

    天子诞辰,  宫中自然有歌舞戏酒饮宴,  民间也难得放开一日宵禁,设了花灯集市,  彰显与民同乐。

    寿诞那日,翰林院提早放假让官员回去,类似叶峥这样的七品翰林小官多如牛毛,  宫里宴会没他们的份,毕竟若把七品官都邀上,殿内都得摆的坐不下,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得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入宫参加宫宴。

    叶峥乐得高兴。

    他才不想去吃什么拘束得要命的宫宴呢,  明光帝大马金刀地御座上一横,下头谁敢放开了吃喝,  还不都要正襟危坐给皇帝留个好印象。

    纵不在意形象就愿意吃喝,这么冷的天,那菜从御厨房出来一路送进殿内,  总侍人们步子再快,  穿堂风一吹都得凉得稀透,  外加宫宴为保均衡,席上不能有太荤的,不能有太辣的,不能有气味重的,更不能有容易过敏的,葱姜蒜香韭这些配料更是能不放就不放,免得犯了哪位大人的忌讳,所以最后端上桌的都是些最不出错的,开水白菜啊,菊花豆腐啊,肚丝鸡汤啊,蟹粉狮子头之类清淡的菜品,倒也不是不好吃,只能说总是这些菜式,差强人意吧。

    反正叶峥不爱。

    花灯集这一日,难得没有宵禁,百姓都早早吃过晚饭溜达去街上看灯玩乐,为天子祈福。

    叶峥一家也趁着天没黑就把晚饭吃了,换上保暖轻便衣服,一家子出来逛花灯集玩。

    刚出松柏巷子就遇到带卫队巡逻的王阡直,身后城防卫小伙子们各个穿的衣装笔挺手持长棍严阵以待的样子。

    每逢花灯,最忙的是就是这些城防卫了,要防备各处灯火走水,还要防备有人趁着天黑人多搞些小偷小摸或暗巷行凶,更要防备歹人混在百姓里擅动作恶,以及防踩踏,防推搡,防口角打架,别人可以轻轻松松乐一回,他们这些城防卫的心可是要吊着一整晚的。

    直到凌晨灯火熄灭,百姓散去,城中各处查验过无事发生,这才能回了上司卸了差回家,那时候已是精神疲惫,倒头便睡。

    说着辛苦,但每年都有中元、圣诞、元宵等几场花灯集会,其实也习惯了。

    王阡直要务在身,没机会好好停下来和叶峥说说话,瞧他家带了三个孩子,路过了还回头大嗓门叮嘱他们:“街上人多手杂,一定要看好孩子和钱袋,每回花灯节都有几起丢孩子事故,叶弟你家可千万要注意了。”

    叶峥又想起红楼梦里那可怜的小姑娘香菱就是在元宵灯会上丢的,忙谢过王阡直后把手上宝贝儿子抱得又紧了些。

    云爹吧嗒口烟,斩钉截铁:“钱袋丢了不要紧,孩子可一定要看牢了,小豆子也是,牵好你阿爹的手。”

    听云爹这么说,草哥儿一下就想起刚来京城在官道上发生的那件事了,登时把小豆子手牵得紧紧的,小豆子可是他的命,天上下刀子这手也不能松的。

    还是小豆子乖巧安抚他阿爹:“放心吧阿爹,过了年我都七岁了,拍花子也不要这么大记事的孩子了,两个弟弟年纪小,还不记事,一定要看牢才是。”

    到底草哥儿不松手,还是牵着。

    到了主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那用了各色彩纸和绫罗绸缎做的花灯一盏盏都挂得高高的,天还没很黑,有的小摊上花灯没全挂出来,叶峥他们走到的时候,摊主正拿了竹篙挑了灯往高处挂,见了叶峥他们就招呼:“客官要买灯么,小摊上什么花色的灯都有,客官任意挑任意选。”

    叶峥说:“我们先走走看看,一会再说。”

    走到河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那花灯里头的烛芯全点亮上了,把一条街照得亮亮堂堂,又不似白昼那么赤亮,带了点游园会的情调。

    叶峥从前在游戏或电视里看到花灯集市的时候,都恨不得亲自进去体验一番,没想到此刻他抱着孩子伴着家人,正走在在这古代花灯集市上,身旁游人如织穿梭,被那一声声市井叫卖,欢声笑语给包裹其中,也成了画中人了。

    走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问贵客可要给孩子买两串糖葫芦。

    叶峥想着,糖葫芦和花灯集那是文学作品里的绝配,便问安儿宝贝要不要吃,安儿黑葡萄大眼睛盯着糖葫芦,小舌头舔舔嘴唇,叶峥就知道他馋了,看了看自家几口人,对小贩说:“我们要八根。”

    云清挑挑眉:“那么多?”

    叶峥边在那草插子上挑糖葫芦,边理所当然:“自然的,总不能孩子们吃着大人看着,那多没趣,又不是吃不起。”

    云罗氏连连摇手:“不了不了,这都是小孩子的营生,我这老皮老脸的哪还吃这个。”

    云爹也说:“我不要,山楂吃了牙酸。”

    叶峥就笑了,刚想说什么,那小贩生怕这么大一笔生意溜了,忙讨好道:“老太爷,不止有山楂呢,还有甜枣和甜苹果,包您牙不酸!”

    这小贩倒有生意头脑,那草插上可不是除了山楂糖葫芦还有别的果子么,叶峥忙快手拿一串苹果的给云罗氏,一串甜枣的给云爹:“难得出来一回,爹娘都尝尝呗,可是小时候的味道。”

    云罗氏瞧着街上不少百姓手里都拿着东西在吃,也不独他们,就接了,还把云爹那串也接了,说成,那就尝尝,草哥儿也要了串红枣的,给小豆子拿了苹果的。

    “清清,你要什么?”

    云清不喜吃太甜的,想了会说要个山楂,叶峥喜笑颜开说巧了,我和清清心意相通,我也想吃山楂的呢。

    安儿舔着嘴唇咂咂地,眼见大人们一个个手里都有了,有点急,不是先问安儿要次的么,怎么大人一个个自己先吃上了,安安的呢,安安也要次。

    叶峥才拿着山楂给云清甜蜜喂了一颗,就被安儿往草插上扑腾的小身子给带的踉跄了下,站稳后在安儿小屁股上一拍,嘴里似真似假抱怨:“消停点你,爹爹都要抱不住了。”

    安儿这才把谴责的小眼神投向爹爹:“安安的呢?”

    叶峥一拍脑袋,把正主给忘了。

    安儿得了串苹果,然儿呆萌小脸寻思了半天,指了指山楂,山楂红彤彤像小灯笼一样多讨喜啊。

    一家人边赏灯边吃糖葫芦。

    天冷糖葫芦上的糖汁融得慢,安儿舔舔糖衣,咂咂小嘴,好半天才把糖壳舔个破洞露出里头的苹果块,小米粒牙刚要吃苹果,叶峥一眼一眼早就瞅着时机呢,故意使坏,啊呜一口给安儿舔了半天的劳动成果给吃嘴里了。

    边嚼边说,好吃好吃,苹果真甜真好吃。

    安儿整个宝宝都惊呆了,不敢置信盯着糖葫芦,那上头还有一块苹果,但又是裹着红红糖衣的,先前那付出了老半天心血解救出来的苹果块不见了。

    云清早就发现叶峥这没品习性了,就喜欢欺负小孩,也不能说欺负,就是有时候孩子气上来了,比宝宝瞧着还像宝宝,干出的事令人啼笑皆非,但也不舍得说他。

    只好倒手把然儿抱给张着手臂的云爹,防备着安儿要哭的时候自己接过来哄。

    谁知,令人十分大跌眼镜的是,安儿并没有哭,他瞧瞧爹爹,吸吸小鼻子,又卖力地舔起了红糖衣。

    叶峥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也就不逗他了,谁知大约十分钟后,嘴巴边又递过来一个舔破口红糖衣露出来的苹果块,安儿眼睫弯弯说:“爹爹喜欢,给爹爹次。”

    叶峥这颗老父亲心哟,登时软得比拔丝香蕉还酥软。

    一家人站在拱桥上看着下头河水里,一盏盏河灯飘过去,有荷花造型的,有小船造型的,像一群发光的小鱼,每一盏河灯内都藏了放灯人一个朴素的愿望,祈求平安的,祈求姻缘的,祈求富贵的,虽然这些河灯不等漂入下游的主河道,就会被民夫打捞起来集中处理掉,但在随水漂流的时间里,那愿望应该已经被上天接收到了吧。

    下了桥遇见有卖热腾腾炒栗子的,付过铜板买了一大包,边走边剥栗子吃,壳塞在袖中,文明人可不能随地丢垃圾。

    过一时然儿看中一盏鲤鱼灯,拍着小手说要,买了下来。

    安儿看见一盏石榴灯走不动道,也买了下来。

    提着灯在花灯里穿梭的时候,天上又不知不觉飘起了小雪,像一片片随风落下的鹅毛,可是逛灯会的人心里头火热,这样的小雪,除了营造起更加浓厚的氛围,并不足以将百姓驱赶回家。

    叶峥和云清的手一路都牵着,怀里抱着他们的宝贝,随着人流从街头一直走到那花灯集的尽头,逛遍了半个京城。

    这天晚上的花灯集相当安然,没闹出什么事来,也没谁家丢了小孩。

    依稀听说南面巷子有户人家挂在门口的一串灯烧了,但很快就被邻居发现用街角太平缸里的水浇灭了,没闹出乱子来,主人家千恩万谢后很快又用新灯替了,一切照旧。

    花灯会第二天,一大早扫街的就卖力挥动扫把,哗哗清扫昨夜留下来的花灯残片和其余垃圾,同残雪扫做一堆,随后会有人跟着用板车铲去城外焚烧掩埋,每逢集后,这都是必定要有的善后流程。

    云家昨夜睡晚了,但早上也不耽误草哥儿起来支摊子,云爹更是一大早就起来挤奶劈柴,云罗氏烧早饭,云清料理小孩,叶峥也没有懒觉睡,今日可不放假,是照旧要去翰林院上班的。

    顶着爱困的眼和同僚打招呼,彼此一看就知道,昨日逛花灯会逛得忘了时间。

    侍童很勤快,一大早把书籍整理了,水烧上,炭盆点上,给窗边的盆栽浇了水,又开了窗透气,叶峥推开办公室的时候,里头暖洋洋的,茶水在小炉子上咕噜,静谧又安然,叶峥坐位子上取下水壶冲进香茗里,很快泛起阵阵茶香。

    叶峥多弄了点茶叶提提神,茶水不免味苦,将那杯子捏在手上皱眉正喝着呢,闵良骏就带着一身冷气冲进叶峥办公室,边自来熟给自己倒水喝,边对叶峥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叶弟,大新闻,你早上可听人说了?”

    叶峥道:“没,我才刚来,什么大新闻,昨夜那户人家烧了一串灯的新闻?”

    “  那算什么新闻,嘶——这茶带劲儿。”

    闵良骏龇牙嘶了两声,又露出神神秘秘微笑,招手让叶峥附耳过来。

    叶峥耸耸肩,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关子。

    闵良骏压低了声音:“第一手消息哎——昨夜宫宴结束后,听说皇子宫妃们陪着今上在御花园乐呵,原本看灯赏花其乐融融的,不知大皇子怎就触了霉头,惹今上大怒,被当着众人面斥责了呢。”

    叶峥瞪大眼:“还有这回事,详细说说?”

    闵良骏道:“嗐,我又不在场哪知道那么详细,不过听说今上斥责了大皇子武夫之勇,还要下旨申斥呢,还是太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一同为大皇子求情,才罢了,最后改为罚大皇子在青石板上跪着好好反省,听说后来所有人都散了,太子去扶大皇子,还被大皇子推开,说他假惺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并不肯起……后来不知谁嘴快去回,今上听说大皇子行径,又生气了,说爱跪就跪吧,跪一个时辰……后来硬是跪足了一个时辰才起的。”

    叶峥好奇追问:“大皇子究竟说什么了,惹今上发这么大怒?”

    闵良骏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大皇子并没有说什么犯忌讳的,只略聊了边疆事务,说了些将士辛苦不容易之类的。”

    “这是大实话啊,今上为何生气。”叶峥也觉奇怪。

    从古至今,戍边本就不容易,且非一日之功,全靠了边疆将士坚持,大皇子也没说错什么。

    叶峥觉得里头有故事,又问:“那宫宴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非要说的话,倒是大皇子出了不少风头,文武百官接连敬大皇子酒,说他骁勇善战,乃是大启之福什么的。等等——不会是圣上听着这话不顺耳,当时不发作,过了后才找由头发落大皇子吧?”

    叶峥闻言斟酌字句道:“也未必就因了一句话,只是最近大皇子的荣光也太盛了点……”

    之后的话不用讲也明白,天子已近暮年,皇子年富力强又擅领兵打仗,朝中又人人奉承于他,明光帝难免多思多想,这一思一想估计就打不住了,尤其这回大皇子还不是自己回来,而是领了不少兵士回来,驻扎在京城之外,说的是将士们也想为父皇祈福,但估计看在明光帝眼里就不是这回事了。

    明光帝寿宴就这样不咸不淡过去,那个层级发生的动荡波及不到叶峥这样的七品芝麻官,他的日子照样过得痛快,很快又到了一年年底。

    翰林院在腊月二十五那日正式封笔,这一封笔直到来年过了正月初七才会重新启笔,预示着翰林们的冬日小长假要来了。

    得知这一消息最快乐的莫过于叶峥了,有什么比放假更让咸鱼感到快活的呢,赶着下班前把修改过几版的农政全书交给四皇子侍从,让他从中挑出一版来定最终稿,剩下就没叶峥的事了,他今年的工作彻底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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