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光忽然问道:“你对他很在意。”
你答道:“算是吧。”
他没再说话。
到了下午考完试, 林曦之自然是还没有被找到。
同学们觉得你和林曦之关系比较好,他失踪让你心情不好, 为此还特意安慰了你几句。
这几天因为是期末考试, 你没有背书包,在学校门口遇到猫灵,特意说道:“猫猫, 我今天还有事,晚点回家, 不用跟我一起走了。”
它打着哈欠看你一眼, 转身自己跑了。
“宥光。”你微笑:“我们去找林曦之吧, 顺便找找异空间生物的漏网之鱼, 消灭它们。”
他没回应,默默地送你前往各处楼梯上。
你的主要目的是去寻找残留的异空间生物,只是故意跟宥光这么说,逗他玩罢了。
成为平衡者之后,你能够一眼看穿伪装成人类的异空间生物, 专挑人多的地方去, 找起来倒是方便许多。
拿镜子将它们引导偏僻的地方, 火光闪动后,便清理了个干净。
将城市里大部分伪装成人类的异空间生物清理掉,还剩下一些躲藏起来的,你没再去找。
找起来太费功夫, 它们也翻不起太大风浪。
你要做的是平衡者,而不是消灭每一个对人类有危险的异类,否则恐怕累死都忙不完。
天黑之后, 你就“下班”回家了。
打开门, 小黑狗兴奋地冲过来迎接, 围着你转圈圈。
你把它抓起来,它张着嘴兴奋无比,眼睛亮盈盈地望着你。
横竖检查一遍,没有异常。
也许这只异空间生物,真的彻底变成一条小狗了。
你放下小黑狗,来到那面镜子前。
镜子照出你的模样。
高高瘦瘦的身形,光洁的额前几缕碎发,长而清的眉毛飞入鬓角,双眼清澈专注,弧光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在鼻尖留下一点莹润的光,线条柔和的下巴削弱了些许年轻的盛气。
它像一面普通的镜子,只是照出人的模样,没有显露出它特别的地方。
你抬起食指,对着镜子撩了下额前的发丝,认真地说:“我果然比宥光帅多了。”
宥光:“……”
小黑狗从旁边路过,它嘴里叼着张什么东西,绕着圈子趴到你脚边来,开始撕扯。
你低头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你在咬什么?”
好像是一个本子,上面画着什么。
“从哪里翻出来的?”
你嘀咕着,半蹲下来,从狗嘴里把快要撕破的本子抢救出来,翻开一看。
!
飞快合上本子,假装若无其事地放到桌子上。
希望影子里的宥光没看到。
“宝宝,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你低头,顺手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研究起来,小声说:“没什么啊。”
影子里忽然伸出一双修长的、像是浓雾组成的手,拿起桌上的作业本,翻开。
你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怪谈,紧接着才明白那是宥光。
等你反应过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作业本上,赫然记录着你小时候的“画作”。
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小人左眼中下方特意用红笔点了颗痣,凸显出人物的特点。
小人长着狗耳朵狗鼻子,身后一条狗尾巴,看不出画的是谁,但旁边配了字,就很明显了。
【汪汪,我是小狗宥光,别惹我,我会咬人,汪汪!】
“啪!”
你一巴掌盖在作业本上,捂住。
“不许看!”你大喊。
宥光没说话。
你也沉默,脸上滚烫。
为什么会把这种黑历史翻出来啊!
他一声不吭,你开始怀疑他看清楚画没有,也许没有呢。
于是问道:“你看没看到?”
“嗯……”宥光犹豫:“可能没有?”
他好像在笑。
你合理怀疑他在故意逗你。
他肯定看到了。
但既然他说没看到,你就装作他没看到好了,毕竟就算这是你的黑历史,那画的也是宥光小狗。
把本子飞快合上,你扬起下巴,闷声闷气地说:“以后你不能乱翻我东西,我也是有隐私的。”
宥光也真的当做没看到,反而问:“你的隐私是什么?”
“就是你不能知道的。”
他声音陡然变得阴沉,喃喃重复:“我不能知道。”
又来了。
永远不能接受被你撇开的宥光小狗。
就是这样的宥光,在听到你各种提起林曦之的时候,竟然能保持温顺,要说他和林曦之这个人之间没点关系,根本不可能。
破绽太多,要不是你放他一马,早能拆穿他八百次了。
你哄道:“隐私就是我自己的事,不会伤害到你。但我可能不告诉你,更不会告诉别人。”
“那我呢,是你的隐私吗?”
你愣住。
这话听着怎么怪里怪气的。
“为什么这么说?”
宥光认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不让别人知道我的特性,也不让别人知道我在你的影子里。”
原来是这个意思。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有种你在豢养怪谈的感觉。
你纠正道:“你那不叫我的隐私,叫我的秘密。”
宥光没再说话,估计是在琢磨这两个词的区别。
怪谈的世界不存在隐私这个词语。
他像是在逐渐完善“林曦之”这个身份,让林曦之更加融入人类之中。
你不理会他,打开电视胡乱调着频道。
不知道按到了哪个频道,电视屏幕里突然出现钟表表盘的画面,时针和分针飞快划动,指向十二,秒针“咔哒咔哒”一格格走动。
古怪的感觉开始蔓延。
这不是昨天晚上母亲在盯的怪谈吗?又出现了。
你心里别扭,看到怪谈出现,更不爽了,随手按了下遥控器的关机键。
原本已经做好了没有反应的打算,结果电视屏幕立马黑下去,连带着那个钟表的画面也消失了。
你一怔。
就这么消失了?
兴许是刚才的行为让那只怪谈没有和你建立联系。
它离开得那么简单,反而让你再次打开电视,想把它找出来。
但这次翻来覆去调了很多电视频道,那只怪谈都没有出现。
“刚才出现的怪谈……”
“离开了。”宥光说道:“大概是达到某种特定条件才会现身的怪谈。”
你点点头,看了眼时间。
傍晚九点多,母亲还没有回来,有点晚了。
你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妈妈,你在做什么?”
母亲幽幽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后,显得更加诡异:“遇到几只宝宝前两天在消灭的东西,解决掉,就回家。”
“异空间里出来的那些吗?”
“是。”
你端正坐直了身体,笑嘻嘻地说:“辛苦妈妈了!但是帮我太多会让我变懒惰的……不要太忙碌,早点回家,在家等你回来。”
没想到母亲这么支持你成为平衡者拯救世界,主动帮你清理掉城市里残留的异空间生物。
城市灵源选你做平衡者也太划算了,买一搭二,母亲和宥光都不会与你为敌,只会为你提供帮助。
你感动到想用糟糕的厨艺为母亲做一桌满汉全席,可惜她不会吃人类的食物。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母亲回到家里,小黑狗热情地冲过去围在她脚边打转,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和普通小狗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它胆子很大。
你吃了一顿宵夜,边吃边和母亲聊天,告诉她学校里要推迟一天放假和试卷要重做的事,母亲看着你,即便不太懂你说的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你说的每件事她也有认真听。
偶尔宥光会加入你们的谈话,说上一两句。
微黄的灯光下,家里有人低声交谈,说说笑笑。
惬意和温暖在身边流淌。
只不过,这种画面如果被别的人类看到,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温馨吧。
母亲穿着白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偶尔偏头看你一眼,发丝便会跟着垂下,自然而然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黑蒙蒙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你,嘴角挂着温柔却充满诡异的微笑。
你笑着和她交谈,投在地上的影子比周围格外黑暗,不时有带着冷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两个人的交谈,出现第三个声音,却始终不见第三个人影。
客厅里,立在墙边的镜子刚好能够照到你的房间门。
从你的角度,眼角余光可以看到镜面。
镜子里,你的房间门虚掩着,客厅的灯光照进去,形成一条窄窄的长方形光条。
“……暑假约好要给班里的一个同学补课,他叫林曦之,对我挺好的。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他妈妈还在学校里来找了呢,我也很担心……”
你笑意吟吟地和母亲提起林曦之的事情。
宥光再次陷入可疑的沉默。
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镜子里,虚掩的房门口有什么灰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你止住话音,猛地转过头去,看向房门。
什么也没有。
你起身,三两步飞快来到房间门口,一把推开,顺手打开灯。
“啪嗒。”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切都和你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也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刚才那抹闪过去的灰白色似乎是你眼花了。
只不过在充满怪谈的世界里,永远不要认为自己眼花。
“宝宝?”
“看到什么了?”
母亲和宥光同时询问。
你皱眉,退出房间,看着房门仔细回想。
刚才看到的好像是一只手,一只颜色灰白的小手,像是在停尸房里冻了几个月,又冷又僵,呈现出腐败前的颜色。
那只手从虚掩房门的缝隙里闪过,像是有一个小孩子蹦跳着在房间里面跑过。
除了看到那只小手以外,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
对了,你是从镜子里看到的!
那面镜子不是普通镜子,是从异空间里带回来的,会投射出异空间的影像。
你来到镜子前,仔细查看。
然而异象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不管你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镜子有什么问题。
将刚才看到的东西说给母亲和宥光听后,他们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告诉你,那只小手不在家里。
它只是从异空间里投射到镜子里的镜像。
只能多多观察了。
总有一天能找到线索。
你将这个发现和得出的结论告知程予兵,他很想知道镜子的秘密,但知道急也没用,只能拜托你继续观察镜子,他打算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去别的地方寻找关于镜子和异空间的怪谈记载。
你佩服他的毅力,与他简单道别。
上次的事情过后,他很快就恢复过来,继续踏上寻找家人的路。
如果有一天,母亲和宥光也消失的话,你也会抱着永远不放弃的信念去寻找他们吗?
答案是肯定的。
第二天,考完试之后。
“宥光,今天也去找林曦之吧。”
他带你在不停的楼梯间移动,每去几个不同地方,你就要嘀咕一句。
“林曦之不在这个地方。”
“他大概也不会来这里。”
“饭店?也许他会在这里吃饭,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
“他会来ktv唱歌吗?”
“还没有成年不可以躲在酒吧里,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要选个靠谱点的地方吧。”
“网吧这种地方……这些游戏真让人怀念啊,说起来我也该换手机了,班上的同学最近都在用流量逛‘家园’,你说林曦之会不会也玩?”
“宝宝。”一直沉默着的宥光突然出声。
他的语气很郑重,气氛都紧张起来,似乎要说很重要的事情。
你眉尾挑起:“嗯?”
终于要忍不住向你坦白了吗?
要不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假装才知道呢。
然而周围席卷的冷意,让你觉得有些不对。
你在一栋废弃楼房的楼道里,墙面斑驳,爬满了霉斑和裂纹,角落里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上面缠绕着灰尘和昆虫的残肢,在阴凉的空气中颤抖。
楼道两端都是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像是一道立在黑暗中的楼梯,你站在楼梯上,往上是无法摆脱的循环,往下是令人颤栗的深渊。
一步踏错,便回不了头。
你的影子被拉长,染上了深渊的气息,亦或者拉长的影子化作了深渊,将你和楼梯环绕。
他的声音低低的,除了令人寒毛直竖的危险,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和疯狂,像是叹息地问:
“人类终究还是会让你更在意吗?”
话语间的吐息仿佛喷到你的耳后,钻进心口。
“那个认识不久的新朋友,对你很重要,重要到快要超过我……只因为他是人类?”
原来他不是想向你坦白。
而是制作了一个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出口的迷宫,试图诱你深入,一同陷进去,谁也无法逃出。
这是他的惯用把戏,你称之为宥光小狗的专用牛角尖。
他是不是忘记林曦之就是他自己了?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才不是。”
你先否定他的话,正要解释,宥光先一步开口。
“你每一句话都是他,他能完全融入你的生活,你想了解他的一切,了解那些我无法拥有、你也不曾向我了解的。”
他几乎没有停顿:“只有同类,才能更贴近你……”
“……既然这样,我的存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变得模糊不清。
你听不出他的情绪。
唯有这点,才让你开始感到毛骨悚然的凉意席卷全身,心脏剧烈跳动着。
随着宥光的低语,周围被无尽的黑暗充斥。
你脚下的台阶,正在一寸寸融入深渊。
他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既沉重,又虚弱。
像是虚弱痛苦的病人。
你猜不出他要做什么了,只是觉得慌乱,愤愤地对着深渊般的黑暗喊道:“宥光,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为什么和林曦之关系好,还不是因为你就是林曦之!”
话音落下,他那奇怪的呼吸声顿时一窒。
周围的动静都止住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就算再套上十个百个身份站到我面前,我都认得出来,何况一个林曦之。”
你像是立在台阶组成的孤岛中,眉毛紧紧皱着,下巴绷得紧紧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几眼,沉声说:“你在哪?出来!”
出来挨骂。
过了大概两分钟,黑暗中凝成一道身材颀长的人影,立在你眼前,缓缓褪去黑色,化作宥光的模样。
他身影还是有些虚幻,但比起之前要好得多。
他低垂着目光,飞快抬眸看了你一眼,又垂下,抿着唇一副开始认错挨训的样子。
也不笨啊,一句话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就那么能闹呢。
你瞪着他,气鼓鼓地问:“你是狗变的吗?能干点人事?”
“……我错了,对不起。”
“你太过分了,就这么道歉我不会原谅你的!”
你别开脸,不面向他。
一双冰凉的手将你的脸捧过去,他低头眼巴巴地盯着你,低声道:“宝宝,我真的知道错了,就算……就算你不知道林曦之是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你目光转向他,见他一双黑沉的眼睛水润润的,那张妖冶的脸显得格外可怜。
但还是努力维持恶声恶气地质问:“那你刚才想干什么?”
“我……”他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在你逼视的目光下,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你不喜欢宥光,喜欢林曦之,以后只有林曦之。”
“不可以!”
你严厉地警告他:“你得信任我,我不会违背承诺,不管你是人类还是怪谈,最好的朋友只有你,只有宥光。但如果你以后再做出这种事情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的话,就算变成敌人,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他看着你,良久,郑重点头:“好。”
作为怪谈,哪怕偏执和疯狂是他存在的根本,他也会为了你去克制。
作为人类,即便清楚与怪谈相伴就像是在危险的高压线周围徘徊,你也无法放弃他。
宥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宝宝,你怎么知道我是林曦之,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昂起头,甩开他的手。
“不告诉你。”
“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这次的事情我还没有原谅你。”
“我要回家。还有,明天你就能离开我的影子了吧,我明天要睡懒觉,你自己悄悄走,这几天不想看到你,之后我要是没联系你,你就不许来找我。”
你说完,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黑沉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充斥着许多阴霾,在你眼里,只觉得又阴冷又可怜巴巴,原本打算再指责他几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改成了:“等我气消了,再跟你说话。”
他阴冷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
你原本有不少关于林曦之这个身份的事情想问他,但现在还处于生气阶段,打定主意要让宥光受点教训,只好憋着不问,过几天和好的时候再了解。
次日。
假期正式开启,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起身坐在床上发呆一分钟后,逐渐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低头一看。
影子黑沉沉的,带着丝丝缕缕凉意。
宥光还在。
你问:“你怎么还没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有些人就该自觉对号入座。
“……宝宝,我不舒服。”宥光闷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怎么了?”你有些担忧,假装不是特别在意,声音刻意平淡。
大概十来秒后,才等到宥光的回答。
“头疼,肚子也疼。”
?
他现在在你影子里,身体都没,哪来的头和肚子,而且还会像人类一样疼?
你摸不准怪谈会不会有这种疼痛反应,兴许就有呢,迟疑地问:“为什么会疼,你怎么样才能好一点?”
宥光情绪低落:“不知道。”
他顿了顿:“也许等会就好了。”
你没再催他离开,起床后发现母亲已经出门了,厨房里留了早饭。
你吃着早饭,时不时问一句宥光的情况。
“宥光,还疼吗?”
“疼。”
过了会。
“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好一点了。”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为了照顾宥光的情绪,你哪里也没去,一直在家看电视,直到晚上母亲回家。
“妈妈,你回来了。”
“宝宝。”母亲点头。
你突然想起宥光不舒服的事可以求助同为怪谈的母亲,也许她会有办法,于是问:“妈妈,怪谈为什么会头疼肚子疼?宥光说他不舒服,我没有缓解的办法。”
母亲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你。
她缓缓说:“一些怪谈,有和人类相同的痛感,知道不同部位的痛楚。宥光这样的怪谈,应该不包括在内。”
你眨了眨眼,微微张嘴。
母亲静静地,目光肯定地看着你。
你低头,看向影子。
空气都变得安静。
等了很久很久,某个骗人的小狗才出声。
“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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