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水怪谈诞生的那一刻, 大概和你产生了奇特的共鸣,你才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并以它的视角看到画面。
即便现在共鸣断去,你也能隐隐察觉到它在什么位置。
或许它也能感受到你的大概方位。
它会来找你。
你皱了皱眉, 并没有很担忧,只是为这种情况感到困惑。
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等到母亲回来时,你询问了她这个问题。
“妈妈,下雨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个新的怪谈诞生了,还看到它所看到的画面。”
母亲检查你身周黑暗触须的手顿了顿,低声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问母亲:“妈妈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摇了摇头,和你同样感到不解。
怪谈的事情,母亲知道很多,但还有很多不知道。
她所知道的, 仅仅是她所见、所接触过的, 还有许多没见过、没接触过的, 就不清楚了。
怪谈之间不像人类会交流。
有的怪谈存在神智,能思考、有情感。有的只剩下纯粹的恶意或是执念。
“有不舒服吗?”母亲垂着头问你。
你摇摇头:“没有。”
又顿了顿,说:“虽然没有别的感觉,但我大概能察觉到它在什么位置, 它会来找我。”
母亲摸着你的头,语气温柔地问:“它是什么样的?”
你抬头望着母亲, 与她无神空洞的眼睛对视, 稚嫩的声音认真回答:“应该是下雨时才会出现, 在地上的雨水里变成一团黑黑的阴影,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
母亲看了眼窗外。
雨还在下, 天色始终灰沉沉的。
“远吗?”她问。
你说:“不是很远, 可能要搭车过去, 我知道公交车坐过去的大概路线。”
“去找它。”
母亲拉着你的手,带着你走到门口,发现你手腕上被烫的水泡。
“是什么?”她看着水泡问。
你指着厨房,说:“中午做饭的时候被不小心锅沿烫到,已经不痛了。”
“去看医生。”
“不用不用,买点烫伤药擦擦就好了。”
你想起那名外科医生,母亲说的“看医生”,多半是他,他今天才见过你,吓得不轻,晚上如果又撞见你,会不会直接移居到其他城市?
这样不太好,你以后万一生病了,还需要他呢。
而且钟锐医生被母亲带到家里来看病的时候,没有吓跑“家”怪谈,这点很奇怪。
想到这里,你直接开口问出疑惑:“对了,妈妈,为什么以前那个医生来家里的时候,‘家’没有逃跑,他应该是人类吧。”
“嗯。”母亲顿了顿,才继续说:“他身上,有怪谈的气息,很浓烈。浓烈到‘家’分辨不清。”
原来母亲最初选择外科医生带来家里给你看病,并不是巧合。
“医生身边的怪谈是什么?”
你来了兴趣,外科医生对你和母亲表现得极为害怕,身上却有浓烈的怪谈气息,难不成天天和怪谈生活在一起。
他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知道的话,说不定会连夜坐火车跑路。
母亲回想了一下,目光定定地看着你,语气幽冷:“似乎是一个女人,有强烈执念的女人,他们住在一起。”
“怪不得,应该是他亲人变成的怪谈吧。”你笑了笑。
母亲拿起门口的儿童雨衣套在你身上,你则低头换上雨靴,她拿了把长柄红伞在手里。
“妈妈,你要换雨靴吗?”你问。
“不用。”
“那你等我一下。”
你打开门,踩着雨靴“噔噔噔”跑到楼道里,拿起笔在作业本上添了两行字。
【宥光,如果你回来没看到我在家的话,不用担心。
我和妈妈出门了,去找一个雨天出现的怪谈。】
把作业本放回去,你“噔噔噔”又跑回去,拉住母亲的手。
“妈妈,我准备好了,出发吧!”
一起去找那个雨水怪谈。
母亲一手拉着你,一手打着红伞,在阴暗的雨幕下行走,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面,静静等待公交车来临。
雨水没过你的小腿,还好你的雨靴很长,在膝盖上面一点,否则早就进水了。
母亲直接站在积水里,一部分积水打湿她的裙角,你问她冷不冷,难不难受,她告诉你感觉刚刚好。
果然不愧是怪谈。
路上本该没有什么行人,但现在大概是下午六点多的时间,很多工作和学生的人不得不在糟糕的天气里赶路,行色匆匆地回家。
公交站牌下面原本还有几个路人在等车,从你和母亲到来后,他们有意无意地站在距离你们最远的地方,仿佛有无形的空气将你们和人群隔开。
你不以为意,母亲也不曾关注路人的窃窃私语和恐惧。
雨水落在母亲举着的红伞上,发出密集细碎的轻响,又顺着雨伞的边沿接连滴落,像一条条长长的透明珠帘。
你把手伸到红伞外,阻断一条“珠帘”,伞沿滴落的水珠“哒哒哒”砸在你手心里,冰冰凉凉。
“唰——”
透过雨水形成的珠帘,你看到一辆写着153路的红皮公交车缓缓到站,地上的积水被车头推开,又聚拢扑打在车轮上。
公交车打开车门。
车上的乘客坐满了大半,但还有几个位置。
“妈妈,上车。”
母亲收起红伞,拉着你踏上公交车。
等在公交站牌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步游移不定,但最终还是选择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153路公交车门缓缓关上。
他们也需要乘坐这辆公交车,但他们不敢上车。
他们惧怕母亲。
平时看到母亲这种装扮的人,都想默默远离,更别提阴雨天。
你站在车上,和售票员阿姨面面相觑。
她不敢看你的母亲,大概心里已经在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在这一站停车了吧。
你从口袋里摸呀摸,半天才摸出一张两元的纸币递给售票员阿姨。
母亲垂头静静地站着,长发遮住了脸,不停有水珠从她被打湿的裙角滴落。
售票员阿姨收下钱,也没问你要到哪站下,飞快地找给你一块钱,紧接着像搞接头暗号一样,语速极快地说:“后面坐。”
你和母亲来到公交车后排的空位坐下。
公交车里本就比较安静,自从你和母亲上车后,几乎可以称得上寂静无声了。
你和母亲前排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紧张地咽口水、一个脑后冒出细密汗水,他们僵硬地坐在位置上,像两座雕塑,动也不动。
有那么可怕吗?母亲已经很像人类了啊。
你疑惑地侧头看母亲,她恰好察觉到你的视线,微微侧头,长发的遮掩下只露出一只阴沉空洞的眼睛,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却能透过黑发的缝隙看到下面惨白灰败的脸色。
——原本在天气晴朗时还能说是苍白的脸色,在阴雨天似乎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这样的脸,配上白色长裙和阴冷的气息、诡异的行为……好吧,的确有点可怕。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前行,你感应到雨水怪谈的距离还远,有些犯困,靠着母亲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妈妈,你字典看完了吗?”
母亲轻声说:“没有。”
“什么时候能看完呢?”你还等着母亲看完字典,给你取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名。
她沉默了一下:“看不完了。”
“为什么?”
她又沉默许久,才说:“字太多。”
“啊?”你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滞,想不到身为怪谈的母亲会因为字典里的字太多而不想看下去。“那、那我的名字……”
“已经选好了。”母亲坐直身体,脑袋一点点转向你。
她可能有些紧张,身体坐在座位上朝着前方,一动不动,脑袋却朝着坐在侧方的你转动。
大概也就90°的转头,没有带动身体吧。
你听到公交车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低呼到一半时紧紧捂住嘴巴。
母亲没有注意到旁人,认真地看着你,说:“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长安,简单却又不简单的名字。
简单直白到旁人一听,便能明白名字中的寓意。
你用力点点头,咧开嘴笑着说:“喜欢!以后我的大名就叫长安了。”
母亲温柔地笑了笑。
原本“母慈子孝”的画面,全因母亲脖子转动90°、把脸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姿势而变得极为诡异阴森。
你听到公交车里隐约有哭声,有人被吓哭了,还强行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更明显的声音。
“妈妈。”你毫无心理障碍地再次靠在她手臂上,低声说:“虽然取了名字我很开心,但我们要低调,要冷静。”
“嗯。”
母亲缓缓把头转回去,微垂着头,静静坐在座位上。
公交车下一站到站的时候,车上的人不顾下雨,全都慌慌忙忙跑下车,生怕慢了一步。
司机一直在专心开车,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问:“怎么都下车了啊?”
售票员阿姨看着敞开的车门也想跑出去,闻言答了一句:“没事,没事,我肚子有点痛,我先……”
她要是跑了,司机说不定会跟着下车,你和母亲会被扔在半路上。
“阿姨。”你喊住售票员阿姨:“你要去哪里?”
“我、我。”她挤出哭丧似的的笑脸,说话打结。
“我不去、不去哪里。”
你点了点头:“阿姨,等到了站,我和妈妈就下车。”
“好好……快开,往前开。”售票员阿姨假装催促司机,顺势侧过身去,避免和你们面对面。
你能清楚感觉到和雨水怪谈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并且,它似乎发现你在朝着它的位置接近了。
它开始朝你的方向移动。
你和雨水怪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你站起来,对售票员阿姨说:“阿姨,我们到站了。”
公交车停下,母亲打着红伞拉着你下车,你们站在路边。
雨水淅淅沥沥,街面的积水在腿边潺潺流动。
你闭上眼睛,距离越近,和雨水怪谈之间的感应反而变得模糊,需要努力去辨别。
一分钟后,你睁开眼睛,指向左前方。
“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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