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韩阳羽在昆仑时一直是外门弟子,  尽管他早有听说昆仑首席弟子岑云谏为了报恩与一名凡人成婚,并且知道那是个男子,但那人究竟姓甚名谁,  他无从得知,  也没兴趣知晓。

    隐约也有听说,  曾有人想要通过讨好岑云谏的凡人伴侣来获得好处,然而岑云谏油盐不进,  最终还是作罢。

    澹台莲州也不认识他。

    以前还在昆仑的时候就不认识,后来他也只是大概知道被岑云谏赶出师门的前嶙山置守姓韩,  并不清楚具体姓名,更没往那个人身上去想过。

    他既不知在昆仑有澹台莲州这个人,更没有见过。

    他只当是个凡人剑客。

    至今为止,被逐出师门一年多,  韩阳羽都过得稀里糊涂。

    最初是无法接受,  他不明白怎么是自己就被赶出来了呢?

    不过是死了几个凡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凡人就像是野草一样,  生生不息,  又不贵重。凭什么赶走他?凭什么?

    他甚至不屑得到凡人的救助,  遇见过把他奉为座上宾的,结果夜半把他给药倒,  把他身上仅剩的一些宝贝都给抢了。

    他半道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对方惊讶:“居然没药死?”

    说罢磨刀霍霍地向他走来,  他想要教训对方,  奈何有心无力,  最后选择灰溜溜地跑了。

    若是个普通人,  怕是已经被毒死了。因为他以前是个修真者,  体质与凡人不大一样,  才幸免于难。

    当时,韩阳羽以为那是他这辈子所能遇见的最为羞辱的事情了。

    但他那时不服气想,那几个欺侮他的凡人,是用了卑鄙阴险的手段才让他在阴沟里跌了跤。

    假如大家真刀真枪地比试,绝非他的对手。

    然后现在他就遇见了一个用剑战胜了他的凡人。

    这已经非常屈辱了

    且还只用了十招,还当着他的面救下了大娘。

    对他来说,这太太太屈辱了。

    方才澹台莲州与他打斗时用的剑法也为自创,而非昆仑所教的剑招。

    但澹台莲州有认出来这个落魄剑客用的剑招有昆仑的风格。

    说得通。

    他想,大抵这人是在因缘际会之下,无意中见过昆仑剑修,所以才会尝试着模仿一二,假扮仙人。

    韩阳羽脸色发青,难看至极,他怔愣原地,只觉得像是有一盆岩浆从他的头顶心浇进来,焦灼烧心。

    原来、原来,在凡间,也有这样厉害的凡人剑客?竟能与他这个被废的剑修不相上下……

    正想着,便听见澹台莲州冷静自若地又唤了一声:“兄台?”

    韩阳羽两颊紧绷,摆着张臭脸,没好气地说:“不必。我也不是在欺辱这个村子的百姓,而是在保护他们,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少女不客气地打断了:“又没人求着你保护。你自说自话,说要保护我们村子,然后就理直气壮地要东西吃。”

    “你这么大一个男人,也不知道要自己劳作赚钱,不会种田种地,就知道拿把剑耍威风,真是不知羞!”

    韩阳羽那虚假的傲气一下子被戳破了,漏了个一干二净,他被臊得面红耳赤。

    他瞪了一眼少女,少女也回瞪向他。

    韩阳羽连凶都凶不过,他垂下眼睫,多日没有好好整理的头发有些凌乱,低头,轻嗤一声,憋屈地说:“没想到我堂堂昆仑弟子也会有这么一天,连个小小的凡人女子都能随意骂我。”

    少女听见了,还要叉着腰继续教训他:“谁骂你了?我说实话而已,我有一个字骂你了吗?整天昆仑昆仑,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昆仑,你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我只听说过莲州公子!”

    澹台莲州:“……”

    他转过去,很不相信地问:“你是昆仑弟子?”

    这人知道昆仑?

    韩阳羽心里咯噔一下,重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澹台莲州,欲言又止。

    他被赶下山以后,想要步行回昆仑,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嶙山置附近的村子和城池还有一些人知道昆仑,当他越走越远以后,有一天,他在路边一个茶寮问店小二,店小二毫无犹豫地回答:“昆仑?那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

    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天下原来如此之大。

    大到也有人不知道昆仑。

    很多人都知道仙人,但只有少数人能说出昆仑这个名字。

    而在这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昆仑。

    这个剑客是真的听说过昆仑吗?

    却见这个美男子身边的小厮问:“昆仑?主公,你好像说过,上次来的那个仙人就是昆仑的剑修吧?”

    澹台莲州点头:“是。”

    韩阳羽将信将疑地问:“你……你知道昆仑?”

    然后看见一丝惊讶之色的爬上澹台莲州的眼角眉梢,却被他礼貌地给掩藏了起来,说:“是。兄台是昆仑弟子?……不过,你这做派,的确很像。”

    这话说得微妙。

    韩阳羽品了两遍才回过味来。

    这个剑客的惊讶就像是在说:你的剑术这么差居然是昆仑弟子?

    之后又耻笑他的礼仪。

    想发火也没用。打不过啊。

    就是打过了,难道他的面子能回来?韩阳羽沮丧地想,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抱拳,没有承认自己是昆仑弟子,勉强地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一场误会罢了。既是如此,我自行告辞。”

    他挺胸抬头,身姿僵硬,目不旁视地从澹台莲州身边走了过去,走出一段路以后,记起件事,不得不折回来,忍着羞耻,对澹台莲州说:“可否把我的剑还给我?”

    农家少女闻言,不依不饶地说:“不如给我,我拿去镇上融铸了,打一把新的犁,正好抵你这阵子的买药钱和吃饭钱。”

    大娘拉了她一下,想要让她息事宁人:“算了,小梅。”

    韩阳羽正要生气,但对上大娘那张满是皱纹的慈爱脸庞,就发不出火来了。

    他腹诽,有的凡人真是斤斤计较,不过几根草药,一点点钱,就紧咬不放。

    一把俗铁的剑,也不稀罕。

    心里还是不客气,但他的语气却和缓了太多,好声好气地对大娘说:“大娘,谢谢你的照顾,这把剑就送你了。”

    大娘叫住他:“小韩啊,你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家里取来一件羊皮做的旧衣裳,赠给他:“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带上这件衣服吧。不是什么值钱的衣裳,是我大儿子的衣服,浆洗过了,干净的,你别嫌弃。”

    毕竟住了挺久,这家人的情况他知道。

    大娘的大儿子早年为了生计,去山上打猎,就再也没回来,兴许是从山上不小心摔下去死了,也或者是填了妖魔的腹中。

    大娘把他捡回来以后悉心照料他,在他刚醒过来的那会儿,有回听见大娘跟小女儿说:“我希望你大哥也被好心人救了。说不定他只是摔坏了脑袋,把我们给忘了,所以回不来了,但是还在哪里好好活着,活着

    就好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之情浮现在他的心头。

    说不清,道不明。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件破衣裳,比以前得到过的法宝都要更珍贵。

    珍贵到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韩阳羽低声说:“谢谢大娘,我不嫌弃。但是这件衣裳是你儿子的遗物,对你来说很重要,我还是不收下了。”

    说完,他不想再逗留,转身就走。

    再一次被拦住了。

    是被澹台莲州拦住的。

    澹台莲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轻易放他走。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武艺高强,不管是不是真正的昆仑弟子。

    等自己走后,万一这人要是回来报复村子里的人,村民哪有还手之力?

    还是带走吧。

    但澹台莲州说得委婉礼貌:“兄台,我与昆仑有旧缘,你若无处可去,还是让我来招待你一段时日吧。”

    观察一下。

    没有威胁再放走。

    韩阳羽自然不想去,这显然不是把他接过去供奉啊。

    可看看澹台莲州的剑,在看看对方那强硬的态度,最终还是服了软,乖乖地随澹台莲州走了。

    大娘追上来,捧着衣裳:“穿上这身衣裳吧,天冷。”

    少女难得看劝不动自己的娘亲,转来劝他:“收下吧,我哥走之前,我娘做了这身衣裳想等他回来以后给他穿,结果他一直没回来。反正留着我娘也舍不得卖,你拿去穿吧。”

    澹台莲州听了都觉得有点眼睛发酸,跟着说:“收下吧。”

    韩阳羽别扭地答应了:“嗯。”

    大娘笑了起来,说:“我给你穿上。”

    韩阳羽长得太搞,闻言,他弯下腰,任由大娘给他穿上这件羊皮袄。

    近来天气转凉,他穿得薄,虽有些许灵力可以使他不至于被冻死,但依然会觉得冷,这件衣裳一裹上身子,立时暖和起来。

    大娘不要任何回报,一直送他到村头,慈祥诚恳地对他说:“路上保重,找个活计,好好做工,挣点钱养活自己,下回不要再饿昏在路边了。”

    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他会觉得羞耻,但是大娘对他说就不会。

    韩阳羽的腰为了穿衣而弯了弯,没有再直回去,依然是微微伛偻背部,低声说:“好。”

    其实他今年七十几岁快八十岁,只是看上去像三十上下的,这个大娘说不定年纪还比他小。

    他却觉得自己那么多年在山上修行的时光,都像是虚度了似的,没有任何意义。

    【第十八回】

    “那人谁啊?”

    阿鸮问小飞。

    阿鸮只知道白日里,太子被小飞叫走,单独出去了一趟。

    不多时,带了个奇怪的男人回来。

    小飞不甚在意地说:“一个骗子,太子怕他留在那会害人,所以把他带回来看管一段时间,给他一碗饭吃就好了。”

    哦,原来是个坏东西。

    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韩阳羽到这营中以后,虽说吃饭是不愁了,但是走到哪都会受到注目礼。

    当然不是善意的目光。

    他没有被关在囚笼里,也没被缚上手脚,可就是他半夜想起身如个厕,身边睡熟了的士兵会立即醒过来,跟质问犯人一样问他要去哪。

    而他到军营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人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

    居然就是害

    他被逐出昆仑的昭太子,也是他寄住的那个村子里都人人知晓的莲州公子。

    韩阳羽不清楚昭太子知道多少,没敢表露自己的身份。

    这会儿他也隐约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昭太子被抓还能活着回来,看他本身的剑术,和这令行禁止的军队,都是他从未在凡人身上见识过的……

    士兵们在午休时自发地比试剑术。

    铁剑用树枝替代。

    韩阳羽看得心惊胆战。

    这剑招看上去颇为精妙,与昭太子是一个路数,也是他在昆仑时也没见过的。

    虽说这些士兵的剑术比不上太子厉害,可人人都会这么一手剑术还是让他莫名觉得可怕。

    是现在的凡人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还是只有昭太子是这样?

    坐在韩阳羽身旁的士兵见他脸色变幻,揶揄道:“你不是仙人吗?听说还是个修剑道的?怎么样?要不要上去跟我们比比?”

    韩阳羽被推了上去,不情不愿地与士兵们比试了,不太费力地赢下了比试。

    因此,他今天的晚饭多得了一块红薯。

    几个士兵来找他,把他团团围住。

    韩阳羽冷汗直冒,莫不是要报复他,心下惊惧不定地问:“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士兵咧嘴一笑,掏出一个窝窝头说:“你今天施展的那一手剑术可真不错,我们想跟你学。你要是愿意教,今天开始,每天我都把我晚饭分你一半,怎样?”

    韩阳羽毫不犹豫地说:“不教。”

    韩阳羽深感羞辱,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昆仑的剑术岂是能随便教给凡人的?他为了学到这套剑法当初费了老牛鼻子的劲儿了,一个窝窝头就想学?做梦呢!

    “我用这块糖给你换行不行?”

    “不行。”

    “那这块布呢?”

    “不行。”

    “我有一块美玉,你看,多好的一块玉啊。”

    “不行。”

    其他士兵齐齐地看向掏出玉的那个小士兵,吵闹说:“哇,这不是你之前剑术练得好,所以从太子赏来的玉吗?这你也舍得拿出来?”

    那人说:“舍不得啊,但是我还想把剑练得更好,下回不是还能有赏?”

    士兵们碰了一鼻子的灰,纷纷扫兴而归。

    “不教就算了。”

    “剑术没太子高,架子倒是端得比太子还高。”

    “就是,就是。”

    “剑术这么高,也不曾听说用这剑术救过哪怕一个人。这剑术,学来也无用。”

    “不学也罢,哼。”

    “还自称是仙人呢,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仙人,仙人也没有他这么傲。”

    把韩阳羽一个人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韩阳羽琢磨,昭太子是认识别的剑修?昆仑的剑修?是谁?跟一个凡人结交的,估计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吧。

    一路上无惊无险。

    韩阳羽被携着,一道来到了洛城,住进了军营中。

    -

    洛城是一座贫瘠的城。

    尽管他们也有听说昭太子的名声,但并不期待其到来。

    因为在这里的半数以上的百姓都是被流放到这里的奴隶,或者说奴隶的后代。

    在听说昭太子要过来建设这座城池的时候,他们心中不但不欢喜,反而觉得很绝望。

    因为建设需要人力,这意味着多半他们将会迎来更多的工作

    。

    而寒冷的冬天即将来到,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怕是不能活着见到来年的春天了吧?

    但昭太子进城时,洛城的百姓们还是纷纷去围观了。

    毕竟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这样的大场面不是?

    那整齐的队列,强壮的大马,尖锐的兵器,与结实的战车,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大的念头就是:完了,到时候昭太子要是来征民夫,怕是连逃都逃不掉吧?

    -

    洛城百姓战战兢兢,等着被征用。

    然而,几天过去了,昭太子一点儿要征用民夫的动静都没有。

    他们在自己搭建新军营。

    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井井有条,先是搭起临时的帐子,然后就开始修木头房子,一拨人修整平地,除草填坑,一拨人去附近的树林里伐木,得到木料。

    为了赶在入冬以前,建好坚固暖和的房子,士兵们铆足了劲,每日热火朝天地干活。

    原本军营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地,在一个月之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房子。

    而那位名声赫赫的昭太子也一直在军营中忙前忙后。

    澹台莲州很好认,你若是经过,那个长得最俊美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只白狼的人就是他。

    他这样正经,倒叫原本偶尔还会歌舞纵乐的洛城太守都不好意思享受了,又是送钱,又是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洛城太守本来还邀请太子住在他的家中,然而遭到了拒绝。

    全城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接下去是要做什么。

    澹台莲州每日亲自指挥调度,忙得脚不沾地,把韩阳羽扔进军营里以后就给忘了。

    这都到洛城以后过了大半个月以后,有一日,在军营里见到韩阳羽,他恍然记起来有这么一个人,惊道:“他还在啊?”

    士兵答:“你没说放人,我们就没放他走。”

    澹台莲州问:“你们觉得他为人如何?”

    士兵说:“脾气怪了点,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但不算太坏。”

    澹台莲州摆摆手:“那去跟他说,他想走的话可以自行离开了。”

    韩阳羽没走,说要入冬了,能不能开春再走。

    澹台莲州允了,但他要吃饭的话,得参加建设军营的劳动。

    韩阳羽答应了。

    反正他闲着也没事干,跟其他士兵一起干活就干呗。

    负责看管他的士兵跟他住一个屋子住得久了,照顾习惯了,倒不叫他去做那种重活累活,说:“你一看就是公子哥出身吧?一身细皮嫩肉,一看就扛不动东西。别到时候把自己弄受伤了,还得浪费我们的草药。”

    这不是讽刺他,真的是觉得他不适合做搬运,但是韩阳羽被刺激到了,捋起袖子露出臂膀:“你瞧不起谁呢?”

    他跟着众人吭哧吭哧地干起体力活来,得到了一众士兵的刮目相看。

    空时,士兵们向他夸赞说:“太子天生神力,我们要三四个人才能一起抬得动的木头,他一个人就能举起来。”

    “太子的佩剑特别沉,之前在荒城那次你们还记得不?他把剑插在地上,我怎么拔都拔不动。”

    韩阳羽说:“是不是上面附了法力?你们太子真的不是修道者吗?”

    士兵们笑说:“没有。太子就是个凡人,不过有听说他似乎去过仙山学剑。”

    听到这里,韩阳羽忽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还有人说:“我觉得我们太子比仙人和妖魔

    都要更厉害多了。”

    “之前那个魔将不就是我们太子杀掉的吗?就算是面对仙人,我们太子也不落下风。”

    韩阳羽听得半信半疑,他想:吹得吧?昭太子有正儿八经地遇上过修真者吗?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之前输得不算太窝囊。

    这位昭太子的剑术说不定可以称得上是凡人中的天下第一了。

    这日。

    韩阳羽又与一众士兵一起运送木材,大家有说有笑。

    忽然,站在前面的士兵脚滑了一下,摔倒在地,眼看着粗壮的木头就要当着他的头砸下来了,他预先惨叫一声,等待着剧痛降临。

    然而,数息之后,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木头在离他只有咫尺的距离处悬浮住了。

    韩阳羽咬牙切齿地说:“还没砸到你呢,叫什么叫?还不赶紧从木头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大家全部放开手以后,木头还飘在距离里面数尺距离的空中。

    韩阳羽额头上青筋凸起,冷汗直冒。

    等他们一走开,松开捏着的法诀。

    木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

    好一会儿以后,安静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好”,其他人才跟着如梦初醒一般地扑向他,把他给抱住了,说:“哇,你真厉害啊!”“那是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戏法?”

    韩阳羽面红耳赤:“法术!那叫法术!我不是说了我是仙人吗?我以前是修道者。你们又不相信。现在信了吧?”

    “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说了,我今年七十几岁,你们不能敬老一点吗?”

    仙人本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语,但是韩阳羽跟他们睡一个大通铺上,混得太熟了,没人对他能升起敬畏之心,嘻嘻哈哈地夸他,还问:“那你以前怎么不施展给我们看啊?你还会什么法术?”

    【第十九回】

    韩阳羽没脸说。

    既是剑修,自然最专注于练剑,其他法术他都是粗浅地随便学一下,如今灵力大减,施展出来就跟闹着玩似的。

    凡人真是大惊小怪。韩阳羽想。对以前的他来说,这根树木跟小树枝没什么区别,他还能御起千斤重的剑呢。

    唉,唉……往事不堪回首,他的目光黯淡了一下,现在他灵脉已废,身体就像是筛子一样,压根存不住灵力,也不知以后有没有可能恢复,重新做一名剑修。

    他不想承认,多半是希望渺茫了。

    因为救了一个士兵,韩阳羽在军营的待遇飞一般上升,大家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和善了起来。

    晚上分大锅饭的时候,伙夫还单独给他分了一碗肉汤。

    澹台莲州这时才得知下午差点出事,埋怨了一句怎么不早点禀告以后,特意去向韩阳羽道了谢。

    两人有半个多月没见面,这再见面,韩阳羽看待澹台莲州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澹台莲州单独与他说:“多谢你施展法术救了士兵。”

    不如物尽其用,又问:“可否请你担任监工,体力活就不必做了,大材小用。劳烦你在边上盯着,若是谁有危险就帮着扶一把。我会给你工钱,你想吃什么也可以提,或者给你换个单独的房间?”

    韩阳羽想到那一群小士兵,明明是很嫌他们烦的,却说:“不换了,天气越发冷了,聚在一起睡还比较暖和。”

    本来不怎么在意他的澹台莲州此时再看他,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全新的人,好不热切地问:“我差点把你给忘了,你还会哪些别的法术?你觉得用得上的。”

    韩阳羽被他的热情给恭维得不好意思起来,说:“学倒是学了一些……我也不知哪些能用得上。”

    在剑修看来,除了剑术以外的,都是随手一学,不甚重要。

    他还能搓个火,或者凝一团水,或者刮一阵风。

    这让他在野外露宿时,不至于无火取暖,口渴的时候能有捧水喝,刮出来的风也只相当于大一点的蒲扇,但要求再多的话,他现在的法力已经无法支撑了。

    澹台莲州听了以后却兴致勃勃地问:“可能给我演示一番?”

    韩阳羽羞耻地一一演示了一遍,澹台莲州看完,直说:“不错,真不错。你真有地方可以去吗?要么开春以后也别走了吧,留在我这,包吃包住,还给发工钱。”

    韩阳羽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想想办法恢复灵力,虽然我现在灵脉已废,但我还想继续向天问道。”

    “修道者果然都是一个心思。”澹台莲州略表遗憾,但没有给他泼冷水,甚至很有同感地说:“我懂,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每次就是这样想着,才坚持苦练剑术,可惜,一直不能入道。”

    韩阳羽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的怀念的神情,近来心上的怪异之感再次浮现了出来,总觉得很熟悉。

    澹台莲州对他笑了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比我好,起码你还有灵根,若是有办法补好,是不是就能重新修炼了?虽然不知韩兄是遇见了什么坏事,才不小心损毁了灵根。但祝你能得偿所愿,能早日回复。”

    澹台莲州对他越是友善——即使这是出于他救了士兵才获得的友善——韩阳羽想到自己之前在嶙山置时的所作所为,就越是羞愧。

    他完全无法开口坦白说自己其实当时不想为了一个凡人跟魔将拼个你死我活,所以装成没看见,对昭太子被抓走一事袖手旁观。而后又因不想被责罚,所以欺瞒了昆仑。

    假如澹台莲州知道的话,一定二话不说赶走他吧?

    还有军营里对他多加照顾的士兵们,也会对他怒目而视吧?

    澹台莲州为了感谢他,还赠送了一壶珍贵的高粱酒。

    韩阳羽带着酒回去,要转赠给士兵们喝。

    那个同他关系算是最好的士兵张氏说:“倒是赶巧了,来,分我一杯,我送给我兄弟喝。”

    韩阳羽奇怪地问:“哪个兄弟?也没见你跟谁很要好啊,就一杯你还要送过去。”

    对方淡然地说:“哦,我兄弟死了。”

    “之前我们结伴一起去救太子,他被妖魔杀了。”

    韩阳羽愣住。

    小兵还在继续说:“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刚好今儿是他的生日,等会儿我想对天祭拜他一下,给他敬一杯酒,让他在地下尝尝我送他的酒。”

    半晌,韩阳羽才觉得自己重新能够呼吸,他说:“你们一群凡人,怎么敢跑到妖魔的地盘上去救人呢?”

    大家说:“要是只有我们自己去,那是不敢地,这不是大伙在一起吗?”

    “是啊,而且还有杨老将军带着我。”

    “哈哈,我是荒城的,我跟着太子呢。”

    “为了太子就不怕。”

    韩阳羽语塞半天,又道:“要是当初辖管昭国的仙人没有玩忽职守,一开始就把魔将赶跑,将太子救下来,你的兄弟就不会死了……”

    小兵直视着他,目光澄澈:“我不指望仙人来救我,我们在碎月城那么多年,仙人都没来救我们,只有太子来了。”

    “我信太子,不信仙人。”

    “我兄弟死得不冤,我跟他出发之前就说定了,无论我们

    之间谁死了都有可能。”

    “死了就死了,没关系。”

    “黎东先生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长功碑上,以后,想必有一天,我的名字也会被刻在上面。我觉得值得。”

    一时间,韩阳羽竟然为其锋芒所慑,居然心生怯意。

    他居然被一个小兵给看得惭愧起来了。

    灵根被废一年多以来的不服气、不理解,在这一时刻尽数消无了。

    他现在心甘情愿被处罚了。

    他以为他顶多是傲慢自大,何至于被罚得这么重。

    可在昆仑,有谁把凡人放在眼里吗?他以为这些人都卑如草芥,都无条件地仰望着仙人,祈求着仙人的怜悯。

    其实他压根没有认真地低下头来,仔细去看过。

    直到现在自己摔了下来,才终于看清楚了凡人们。

    自这天起。

    韩阳羽抱着偷偷赎罪的心态,勤勤恳恳地为建设军营而干活,他打算干到春天就离开,如此就不用再面对自己的错误了。

    但是,在九月末的一日。

    韩阳羽正在林子里监工,一声清越的鸟鸣自天落下,飘荡在秋意盎然的山峦林壑之间。

    听上去有点耳熟。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青色长尾的神鸟飞过,被吓了一跳。

    旁人笑话他:“你不是仙人吗?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居然还会被吓到。”

    “我原还以为仙人都是像天上的那位一样呢,没想到还会有跟老韩这样的。哈哈哈。”

    韩阳羽脸色糟糕。

    他是被吓到的,但不是因为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所以才会被吓到了啊。

    青鸟紫云车全昆仑上下只有一个人有。

    正是仙君岑云谏。

    韩阳羽直想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仙君怎么可能是特意为他而来的。

    别人问他:“你怎么了?”

    韩阳羽强作镇定,指了指天边,问:“你们都知道天上的那位仙人是谁?”

    答:“知道。是太子的仙人朋友。”

    韩阳羽:“?!?!?!”

    -

    岑云谏还没落地,澹台莲州就被禀报了。

    他带着两个弟弟一起走出屋子,在一片空地上迎接岑云谏降落下来。

    两位小王子,阿辛与阿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惊讶得睁大眼睛,舍不得眨眼。

    岑云谏见他还带着两个孩子,还是跟他相貌相似的孩子,愣了一下,才走上前去:“好久不见,你又清减了。”

    俩孩子一左一右,仰着头,看看澹台莲州,又看看岑云谏。他们想到母妃跟他们说的一些关于太子哥哥的小八卦,心想,这位就是太子哥哥在仙山上的前夫了吧。

    长得真俊,难怪太子哥哥回来以后,对旁的美人都瞧不上眼。

    澹台莲州问:“有要紧事?你还亲自来了。”

    岑云谏摇了下头:“无事。今天是你生日,前几年都没机会祝贺你,今年正好得空,就想来见你一面。”

    “我来送你礼物。祝贺你生日。”

    澹台莲州笑起来:“是有这回事。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也祝贺你。”

    岑云谏的眼角眉梢舒缓了些许:“嗯。”

    澹台莲州问:“我给自己准备了几桌宴席,要一起吃一顿吗?”

    “我请你喝一盏桂花酒怎样?”

    不喝酒的岑云谏却未作犹豫地答应下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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