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懝……将军……?”铁笼之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笃定,重复数遍,方才得到回应。

    江疑似并不愿意接下这个称谓,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应道:“是我。”

    九荇一惊,朝江疑看去,但江疑不知何时已隐没入暗处,似乎离她很远,神情更不可见。师父竟是说书人口中的那少年将军么?

    “谢更懝将军!”原来江疑已深入暗处,寻到唤他的那一个半魔,将他从铁笼中放出。

    “你是凉州城中的驯马匠?”江疑沉吟片刻,准确说出对方的身份。

    那半魔一开口,一双獠牙就凝起寒光:“更懝将军好记性,我叫玉羁,曾经去将军府上驯过马,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不知道,只记得在自己家睡觉,醒来就被关在这铁笼子里,一路昏昏沉沉,直到方才才清醒过来。”

    江疑点点头,问道:“这船上的其余半魔,你眼熟么?”

    玉羁顺着九荇手上的长明灯亮光瞧过数个铁笼,方才答道:“这些半魔,多半瞧着面熟,应当是凉州城中的居民。”

    玉羁的回答似是印证了江疑的回答,江疑不再盘问,将半魔一一放出。

    九荇学他的模样,捏诀凝刃将铁笼上的锁链一一斩断,沿着摆放的铁笼往更深处行进,却见拐角处藏着一团白色。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毛如银丝的小狐狸,身上已沾了几处血污,口中低低呜咽,似是受了外伤,又被那揺草蛊惑。

    拿捏不准该如何安置这小狐狸,九荇唤道:“师父,你快来看看!”

    江疑闻言疾步行来,仔细查看那小狐狸后,用回春术为它简单疗伤。

    这小白狐狸没有被铁笼锁住,想来应该是误闯此地,又被揺草迷倒在此处,实在可怜。九荇如此想着,一手举着长明灯,一手将它抱在怀里。正待再往深处走,那小白狐狸突然清醒过来,偏头朝九荇手臂狠狠咬下,尾巴一摆,一蹬一跳,便逃离了九荇的怀抱。

    江疑已注意到此间变故,捏诀在小白狐狸身前竖起一道盾墙,正待出掌阻它,却听到九荇吃痛低呼,只好眼睁睁看那小白狐狸沿来时的路跳上甲板,跑得没影儿了。

    “痛不痛?”江疑小心翼翼地将九荇袖口卷起,只见她小臂上两个兽牙血孔,煞是吓人。不等九荇回答,江疑便将方才的回春术又用上一遍,又撕下外衫上一块布仔细为九荇包扎。

    手臂虽然隐隐作痛,但看到江疑那般着急的模样,九荇也故作轻松,不想再让他担忧。

    待一应事宜处理罢,船上的半魔已多半醒了。江疑吩咐了玉羁遣散半魔,又让他将九荇带上甲板,返回渡赤舟。

    九荇知道江疑做事向来有分寸,也生怕自己成为他的负累,便好生返回渡赤舟,站在甲板上遥遥望着幽冥船。此时距他们登上幽冥船已半个时辰有余,幽冥船与渡赤舟错开而行,大半船身已没入赤水上漂浮的黑雾中,与黑雾融为一体。

    片刻功夫,只听得幽冥船传来一声巨响,隐约有水流涌动的响声,想来应是船身倾倒于水面。又片刻,江疑踏云而来,轻飘飘落在渡赤舟的甲板上。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渡赤舟管事的老者急急迎上来,蹙眉远眺,似能穿透黑雾瞧见那厢里的情况。正是因为老者此前对事态加以控制,所以此时并没有太多人上甲板来,船上守卫也没有多做言语,整艘渡赤舟上安静得十分不寻常。

    “我方才潜下水去,只瞧见一团巨型黑影撞向幽冥船,船身破了一个大窟窿,水灌入船身,船身落入水中。我本想再探,奈何那黑影大而矫捷,我在水中不敌,只好走脱。”江疑面不改色地撒谎。

    分明是他下到水中,将幽冥船打出了个大洞,才导致幽冥船倾倒于赤水之中。江疑显然当下并不想让他人知晓幽冥船上的秘密,更不想自身与幽冥船扯上关系,因此才会想出如此说辞。

    九荇并不揭穿,只仔仔细细地将江疑从头瞧到尾,从前瞧到后,确认他只是衣衫湿透,并无伤口,方才安下心来。

    老者神色惊骇,大概是生怕那莫须有的黑影来袭,当下便回身去吩咐加强巡视。除了玉羁另开一间厢房外,其余半魔已各自隐入夜色中,九荇也随江疑下了甲板,回到船舱。

    江疑换好干净的衣衫,九荇恰好敲门进入厢房,她手中捧着一盅热茶。

    “船上没有酒,我煮了点姜茶,师父趁热喝了,驱驱寒气与水汽。”九荇虽然是个小仙,却把人间这些偏方学了十成十。

    江疑从善如流,接过热茶一饮而尽,又凝神侧耳听外间动静,确保并无他人后,才拿出在幽冥船上装揺草的酒壶。他正要打开,九荇便下意识地拦住。

    江疑轻轻挣开,安抚道:“你放心,这种草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若不用灵力催动它,并不会有奇效。”

    “师父不是第一次见到?”

    江疑打开酒塞,盯着里面金光流转的揺草,口中答道:“嗯,从前有一位故人,身上总是随身携带这样的一株揺草。”

    因此他今日见到这草时,才会有那般惊讶的反应。九荇心下了然,却忍不住暗自猜测江疑口中的那位故人是谁,但又循着旧习惯不肯开口——他既不说,她便不问。

    夜色愈浓,直到九荇离开房间,江疑才将揺草取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许久未曾忆起的事情,似乎在这金光流转之间来到眼前——

    “世间花草千万,你为何执着于这一株?”

    “因为这是天君哥哥送的呀!”

    江疑口中那位故人,便是天君说的“九公主”。

    九荇退出江疑的厢房,却并未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立在江疑房外,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觉得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寻不着其中的关窍。

    良久,一声叹息潜入夜色。

    这一晚渡过赤水,江疑与九荇皆无眠——一人因思起故人,一人因感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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