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躺在一片水域之中。温热的血色液体浸润了他, 却没有为他带来丝毫安逸的暖意。他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任由上涨的血水没过眼眶,将视线内的一切染上一层暗红色。
他在下沉, 如同吃了石榴籽的珀耳塞福涅。他所杀死的一个个面孔在周边浮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憎恨与诅咒。他们临死前的哭泣与尖叫声在耳边回荡着, 交织成一首嘈杂又绝望的交响曲。
降谷零无视了周遭的一切, 行为与三观的冲突是他每天都会经历的精神痛苦,这些年下来他早就习以为常。前段时间因为宫野志保的失踪, 他经受了组织的拷问,各种刑讯手段和致幻药物让他几乎天天面临着这类幻觉, 抵抗力更进一步。
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降谷零努力回忆着, 记忆停留在他宣言要对安室透的世界进行屠杀为止, 然后在诡异的钟声中他失去了意识。
不至于吧,降谷零想,他只是做个假设,那位大学生神明那么没有幽默感的吗。
也许是发现他并不会因此动摇,周围的幻象渐渐消失,降谷零也停止了下沉, 血海消散, 他的后背再次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虽然很不甘心, 但他也不至于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且不提短时间内在身体掌控权要被分出一半的情况下计划被阻止的可能性, 他自己也说过很多次, 他又不是什么杀人魔, 至少在此之前他都没有什么变成杀人魔的必要。
一片纯净的白色出现在他的眼前, 降谷零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片白色的衣角,宽大的布料垂落下来,遮挡住了躺在地上的他的视线。
“……你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降谷零笑了,带着怀念和不舍。他还没来得及叙旧,只觉几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落进旁边的深渊里。降谷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一时间,两人之间只剩寂静的空气。
他坐起身,看向出现在这片黑暗空间中的唯一光明,金发的女人眼中的悲伤满溢,凝结成了眼角的泪滴。降谷零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后只是死死握成了拳头。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降谷零自顾自地先往下说了下去:“我违约了。我知道你可能对我很失望,但我好像……没办法做一个好人。”
在宫野艾莲娜留下的幼子向他求助的时候,降谷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和正义变得十分可笑。他当然知道即使他什么都不做,组织最终也会为她们提供温饱,但在明明可以为她们做些什么的情况下,为了保持自己的善良而选择袖手旁观,他的正义就能完美无缺吗,难道心底就不会有个声音在谴责他的伪善吗。
降谷零想,他可能是注定做不了一个好人的。他只能在伪善者和恶人当中尽量选一个不那么像笑话的道路,却最终好像又在日复一日中渐渐背离了初衷。
“对不起,零君。”宫野艾莲娜的周身有着一圈淡淡的光芒,昭示着他们之间的生死鸿沟,女人语调悲切,“我已经尽全力了,但还是没办法把你拉到我这里来。”
“你的心脏承载了太多罪恶,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减轻它的重量……”
“你上天堂了啊,那也不错。”降谷零意识到对方在说的是埃及神话中的审判之秤,阿努比斯会将死者的心脏与羽毛放在天平的两端,罪人的心脏会比羽毛更重,最终被鳄鱼吞噬。像艾莲娜那样的存在理所当然会上天堂,而他自己早就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也不需要被任何人拯救。
降谷零有时会想,宫野艾莲娜如果泉下有知,应该会原谅他的失约吧。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无奈与抉择,如果一切是为了她的两位女儿的话……
“我不能把你带上天堂了,零君。”金发女人的双手扶上他的肩膀,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祈求道,“但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明美和志保。”
“求你了……”
那一霎那,降谷零失去了所有表情。他的瞳孔微微紧缩,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渐渐化作一个眉目相似的女孩,是成人状态的宫野明美。
“……你又想要说些什么?”降谷零冷冷看着宫野明美的幻影。
“不要这么看着我啊,零哥……”宫野明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只不过是你内心世界的投影罢了。”
“我的出现证明,你内心也很清楚,其实你一直在罔顾我们的意愿这件事。”
“为什么总是要对我隐瞒呢,无论是组织的事务,沙罗岛上的危机,还是与另一个自己的交换,我总是被你排除在外。有时我会怀疑,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只能躲在你的身后。”宫野明美低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是不是因为我当初逃跑了,所以永远失去了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降谷零静静看着她。
“你总说希望我能过得开心,但到底是我自己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宫野明美笑了,“我只是过上了你向往我过上的生活。”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和志保是你的挡箭牌。只要我们作为理由,你的一切行动便会仿佛变得合理,所有为那个组织做出的恶行都是非自愿的不得已。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妹妹的幸福’不是吗。你敢说你在杀人的时候没有用‘这都是为了妹妹的幸福’作为开脱吗?”、
“每个深夜,负罪感都压得我喘不过气,一想到我所谓的平静生活是建立在他人的尸体之上,我就无法真正地笑出来。”宫野明美握紧了双拳,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已经,不想活在你的控制下了。”
降谷零觉得走向有点离谱了:“说这么多你也只是幻像而已,不会觉得我会因此动摇吧。”
宫野明美没有说话,她将一个东西放在降谷零手中,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
小泉红子来到降谷零的意识世界时,看到的便是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神色不明地看着手上的钥匙圈。钥匙圈的款式很普通,是一朵粉嫩的樱花形状,与降谷零本人能止小儿夜啼的形象极为不搭。
降谷零没有回头,正当小泉红子怀疑他根本没有看到自己时,他开口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内心想法的放大和具现化。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应该想到你才是……找我有什么事?”
理智得过分啊……小泉红子挑了挑眉,向他解释道:“快斗最近恢复了另一个条可能性的记忆,那个世界他和你的关系似乎不错,所以委托我来看一眼你的近况。”
这是美化后的版本,实际上黑羽快斗在接收到另一份记忆后,将自己本来就自由的发型揉得更加杂乱,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停重复着:“我居然真有一个比我大那么多岁的徒弟……”
本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心态,生出了不必要的责任心的黑羽快斗向降谷零播撒了父爱。
降谷零:“……”
“这里是什么地方?”降谷零问道。
“你的□□现在在亚空间,因为这种临时出现的独立空间十分纯粹,会照射出人内心的投影。”小泉红子说,“像你这样在亚空间内陷入昏迷的人有时也会做这种投影梦。”
降谷零想起了齐木楠雄的那张纸片,他似乎确实说过像榎本梓这类消失的人都是进了亚空间等待世界的最终走向,随着世界不稳定加剧,进入亚空间的人会越来越多。
“你不是自然进来的,而是被拉进来的。”小泉红子告诉他,“破坏关键分歧点是让世界归位最好的方式,而亚空间是两个分歧点能见面的唯一场所,我猜他们大概是打算用一个分歧点来破坏另一个吧。”
“你是说另一个我要来杀掉我了?”降谷零问,“现在申请法律援助还来得及吗?”
小泉红子没有理睬他的贫嘴:“你也可以试试看反杀对方……如果可以办得到的话。”
“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降谷零一边说着,一边将被亚克力板包围的钥匙扣举至眼前。
“你可能对那位的实力有所误解,他和真正神明的差距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我可不想和这样的存在作对。”女人用手指拨弄着耳边的一缕发丝,“无论你看上去怎么样,我都会回去和快斗说你状态不错的。”
……精明的女人。好在降谷零本来也没有指望她,在谈话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那个钥匙扣上,平平无奇的路边摊制品好像深藏着什么秘密般,被降谷零不停地拨弄着。虽然他手上的这个不过是意识投影,但他在现实生活中确实也收到了同样的东西,就是在齐木楠雄将选择的权利释放给所有相关人士之后。在降谷零被组织监视的情况下,信息的传递变得十分困难,他知道这就是宫野明美在有限条件下能表达的全部。
“这个钥匙扣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小泉红子忍不住问道。
“另一个我带着两个妹妹在游乐园射击摊上赢到的钥匙扣,我们三人都有一个。而她现在把这个还给了我。”降谷零用拇指抚过樱花的花瓣,“你觉得她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不是侦探。”小泉红子觉得这个关于钥匙扣的暗号过于隐晦了。
“我以前可能是太自以为是了,所以她将代表羁绊的纪念品还给了我。”降谷零松开了手,这比他想象得要容易得多,五瓣的樱花在坠落深渊前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他放松的伸了一个懒腰,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意。
是他总是罔顾他人意愿,假装看不到对方失望的眼神,凭借着她的善良和体贴逼迫她妥协,控制着对方的人生,所以才会把人越推越远。对于明美来说,他人的生命也许凌驾于自己和他们虚假的羁绊之上。
“时间到了。”小泉红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顺便提醒一句,亚空间作为虚假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可不要被幻想中的生物杀死了。虽然被投影杀死不算真正的死亡,但这样的话要等到真实世界稳定之后才能复活。”
“多谢提醒。”也就是说只要他赶在安室透来杀他之前被非真实生命杀死,另一个自己的打算就会落空。看来这个魔女也不是真的不想帮忙,在她彻底消失之前,降谷零拦住了她。
“帮我联系一个人,你应该能做到的吧。”
降谷零缓缓睁开眼,熟悉的疼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凭借演技让组织暂时中止了刑讯,但各种伤口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除了撕扯神经的疼痛和无力感之外别无其它,他甚至不能用双手支撑自己站起,只能躺在原地等待体力恢复。
亚空间内的天空也是如洗的蓝色,与真实世界别无二致。脚步声在缓缓接近,降谷零移开望着天空的双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个穿着中世纪服饰,拿着□□的男人发现了他,向着他走来。降谷零注意到他们的左胸口绣着红色的心形图案,怎么看都是奇装异服的土著生物。
“你们好。”降谷零友好地和他们打招呼,“是人类吗?”
他想了想:“对于你们来说……我大概算是外星人一类的?”
两个土著都没有理会降谷零,其中一个男人很是紧张:“女王的领地内出现了入侵者,这是对陛下权威的挑衅。”
“必须带回去,把他绞死。”另一个男人帮腔道。
降谷零的眼睛缓缓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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