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南笑道:“赵大人还是这个脾气,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有件事,需要赵大人帮忙。”
“何事?”
“想请赵大人帮我保住一个人的命。”
“谁?”
“浙江布政使,李廷彬。”
赵康时脸色一沉道:“李廷彬涉嫌亏空朝廷赈灾粮饷,陛下要杀,我如何保得住。”
周嘉南走近两步,对赵康时眯着眼笑道:“他不过是替罪羊罢了,留着他,以后会有大用处。而且你放心,陛下是不会下旨杀他的。”
赵康时盯着他狐疑道:“既然陛下不会杀他,那为何还要我保住他?”
“因为姜指挥使要杀他,东厂也要杀他。”周嘉南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赵大人,你难道不想做指挥使吗?”
赵康时眼里突然闪出了寒光,周嘉南看出了他眼里的野心,继续道:“赵大人是聪明人,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这样好的机会并不常有。赵大人,想往上爬,怎么能没有盟友?我向来欣赏赵大人的为人,故而来找赵大人合作。”
赵康时走到桌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陛下没有下旨杀的人,自然不会死在诏狱里。至于其他,现在言之为时尚早。”
周嘉南心里了然,冲赵康时点头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半月后,京城教坊司内,赵康时又来点了梦娘。沈云舒这半月已经熟练了在教坊司做婢女的业务,轻车熟路的给赵康时泡了茶。出乎意料的是,赵康时这次只穿了常服,心情似乎也不错,而且知道梦娘上午并未接客,他的心情看起来更好了,跟梦娘说话的声音居然有了几分温柔。
梦娘的脸色却没有比上次好多少,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有几分不屑,“赵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莫不是要高升指挥使了?”
赵康时刚要开口,眼神却凌厉的扫了沈云舒一眼,梦娘冷笑道:“赵大人,云舒连镇抚使和指挥使谁大都分不出来,你也疑心?”
沈云舒躲开赵康时的目光,对梦娘道:“姑娘,您与赵大人慢聊,我先退下了。”
梦娘点点头,沈云舒连忙退出去关了门,她要是到现在还不会察言观色,那也太蠢了。左右无事,便同雪心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雪心叮嘱她天快黑了小心些,早点回来。
沈云舒一个人走出教坊司,在包子铺旁边的石阶上坐下看来往的行人。自从来了京城,她就很喜欢看人,京城跟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天子脚下,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比别处都多上许多。她总觉得哪怕只是在这讨饭,都没那么容易饿死。
沈云舒正用手支着脑袋看人,突然马蹄声响起,一群人打马而来。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那少年到卖蜜饯的摊位前突然翻身下马,买了一些蜜果子。沈云舒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她歪着头看了好半天才看清这个少年的脸,那是一张很好看却也很熟悉的脸。
她见过他,在杭州。
沈云舒跑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喊了一句,“恩公。”
那公子闻言停住了脚步,沈云舒快步跑上前去,拦住那位贵公子。在看见那张脸后,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更加欣喜若狂,那公子则是看了她一眼,一头雾水,“姑娘,我们认识吗?”
沈云舒用力点点头,兴奋道:“恩公,我是沈云舒,你不记得我了?在杭州,您救过我的。”
那贵公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打量了她一眼,唇畔带笑道:“是你啊,怎么这么好看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沈云舒脸色微红感激道:“恩公,要是没有遇见您,我现在不是饿死在杭州,就被变卖到不知何处了。恩公可否告知姓名,来日,我也好报答。”
那公子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我没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说罢翻身上马,沈云舒眉目一垂,有些沮丧的转身立在一旁。那男子打马而去,忽而勒马转身朗声道:“我叫朱翊珩。”
沈云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中不停的默念他的名字,忍不住弯了眉眼。
朱翊珩一路骑马到了宫门外,将马交给随从,此次他只带了一个贴身护卫一起入宫。朱翊珩从浙江马不停蹄赶回京城,此去浙江数月是受成明帝的旨意赈灾修河堤,如今事情办妥,自应片刻不停回京复命。
太极殿外,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千山看见朱翊珩,连忙行礼道:“老奴拜见怡王殿下。”
“刘公公免礼,皇兄现下可有要事?本王事要上奏皇兄。”
“陛下现在应正在看折子,殿下稍后,老奴这就去通禀陛下。”
刘千山说着便进去通报。片刻后,他出来对朱翊珩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朱翊珩点头,快步走入。成明帝正坐着看折子,朱翊珩走到成明帝面前撩袍跪拜道:“臣弟朱翊珩拜见陛下。”
成明帝抬手,“免礼。老十六,你辛苦了。来人,给怡王赐座。”
“谢陛下。”朱翊珩起身在一旁刚坐下,内侍便奉上了茶。他端起尝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雨前龙井,不由赞叹道:“皇兄的雨前龙井果真是一绝,臣弟在浙江这数月就惦记着这一口呢。”
“你要是喜欢,朕便都赏了你。”成明帝看着朱翊珩,脸上的表情竟带了几分和蔼。
“那就多谢皇兄了。”
“你这一去,可去了四个月啊。浙江事宜可都处理妥当了?”
朱翊珩放下茶盏,起身跪拜正色答道:“回皇兄,今年浙江多灾,旱灾刚过又有水灾,水灾之后瘟疫横行。此次疫病来势汹汹,死了不少百姓,等疫病完全平息,已经临近九月。臣弟奉皇兄旨意去浙江赈灾,不敢怠慢,此次水灾乃是因为河堤决口,臣弟便亲自看着他们重修河堤,确保修缮妥当,才敢离开浙江。臣弟无能,办事不利,故而耽搁了这么久才办妥,今日特来请罪,请皇兄责罚。”
成明帝摆手道:“你办事认真,做的很好,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是。”朱翊珩这才重新坐回座位上。
成明帝摸着手里雕龙画凤的茶碗问道:“除了赈灾,朕让你暗中走访到底是不是布政使私吞了赈灾钱款一事?可查实了?”
“臣弟正要跟皇兄说这件事。据臣弟所查,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
“怎么说?”
“臣弟去浙江走访的时候,发现李廷彬的名声确实不错。他出任浙江布政使五年,与他共事过的都说他并不爱奢华,吃穿用度皆是寻常,为人谨小慎微,办事并无差池。臣弟以为这样的人不像是私吞赈灾粮饷的人,纵然他有心,也不敢做的这样明目张胆,更何况上有巡抚,下有按察使,他又如何能欺上瞒下,独吞这笔钱?”
成明帝起身踱步如有所思,片刻后开口道:“他何须欺上瞒下,说不定浙江早就沆瀣一气了。”
“照皇兄所言,沆瀣一气的浙江官场把李廷彬推出来,那主使之人便另有其人,还是他得罪不起的,那岂不就是浙江巡抚?”朱翊珩疑惑道。
成明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老十六,你还是太年轻,这地方与京城从来都不是割裂开的,而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能指使他的可不止有巡抚,内阁,六部,宫里,都能做到。这件事啊,有的查了!”
朱翊珩连忙赔笑道:“皇兄说的是,是臣弟愚笨,这官场朝局,太过复杂,臣弟这只知道品茶喝酒的脑袋实在想不到这么多。”
“这何尝不是你的福气,朕难道不想品茶喝酒吗,可这国事永远也处理不完,像这样头疼的事更是多如牛毛。”
朱翊珩恭维道:“所以说皇兄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啊,也只有皇兄能把这些繁重的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成明帝指着他笑道:“你这滑头,可别想躲懒,瓦剌边境现下也不太平,你那几个侄子也不让朕省心。你还是得多去历练,将来当朕的左膀右臂。”
朱翊珩躬身道:“皇兄放心,臣弟虽然愚笨,但若是皇兄不嫌弃,有能为皇兄分忧的地方,臣弟万死不辞。”
成明帝似乎十分满意他的回答,笑容中竟有了几分慈爱,“就藩的事不急,你才十九,还未成年,你就留在京城多陪朕几年。”
“是,臣弟都听皇兄安排。”
兄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成明帝才放他离开。成明帝比朱翊珩大了快三十岁,在他和其他兄弟为了皇位厮杀的时候,朱翊珩还不过是牙牙学语的婴孩。他是看着朱翊珩长大的,与其说是兄弟,其实某种程度上他更当这个十六弟是儿子,甚至更亲密些。因为他的儿子们为了他身后的皇位,父子亲情之中夹杂了权利和欲望,就变了味道。可朱翊珩不一样,他是先帝十六子,非嫡非长,从出生起就与皇位无缘,如今成明帝的长子都比他大几岁,这皇位更是不必肖想。朱翊珩为人又淡泊,不喜权势,生平所愿不过是做个富贵闲人,正是如此,成明帝对着这个幼弟的时候,才感受到难得的骨肉亲情。
朱翊珩走出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了,还未走远,身后就传来刘千山的声音:“殿下,殿下留步!”
他猛地回头,冲刘千山笑道:“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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