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里?”季明彰没好气地问。

    “我去看看客厅的灯,前院的灯不亮。”林见白也不追究突然出现的人,淡定答道。

    “哦,要重新做回电工?”季明彰看起来兴致盎然,细看不难发现他眼里的兴味。

    林见白深吸了口气,她原本真的是心平气和地在答话,大概是感伤后遗症,刚多愁善感后的几个小时内,她会无比宽容,但现在她觉得,对谁宽容都不用对季明彰宽容。

    “今晚全区停电,到明天上午八点才恢复,你不知道?”

    林见白显然不知道,她忽然想起护工离开前的欲言又止和问她要不要晚上陪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哦,我忘了,林教授不会玩手机,随便发个微博澄清就以为能搞定网络上的网民。”季明彰语气里的讥讽让人想忽视都难,林见白灵光一动,“是你加的热度?”又觉自作多情,却见季明彰没有反驳,却好像有些窘迫,夜色里脖子有些泛红,林见白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要拿什么东西?”季明彰拽得用力,林见白却感觉不到疼,她被半拽半推到客厅,拿什么?

    季明彰似是有些不耐烦,“我房子里有应急电源,去我那儿。”

    林见白觉得季明彰是有些独断和专横,她什么时候说要去他那儿,方才的不好意思慢慢散掉,林见白有些恼羞成怒,“我不去。‘顿了顿,又含糊道,”上次谢谢你。“

    林见白虽说有时古板,却也知道上回的事能解决确实要感谢热度的加持,否则她的澄清起不到一点效果。自古就是破人脏水容易,澄清没人看,何况她自己也动过请水军的念头。

    “原来林教授理解啊,我以为林教授要骂我多此一举、世俗市侩。“季明彰似笑非笑地瞥过来,半真半假地抱怨。

    林见白一时有些羞惭,又转瞬醒悟,她什么时候骂过?

    季明彰真是颠倒黑白,林见白差点也被牵着鼻子走。

    “反正我不去,我要休息了。”

    季明彰神色一凛,他不笑的时候那股压迫感便无所遁形,不知是黑夜本就给人压力,还是此刻的季明彰让人觉得危险,林见白不由得后退半步,却因为忘了自己的腿伤,差点向自己受伤的脚施力,虽马上顿住,林见白却也忍不住抽了口气。

    抽气声在黑夜里被放大,季明彰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加深。

    “怕什么?”说着,季明彰蹲下身去,骨节分明的手抓住林见白的脚。

    林见白不知怎么情况变成了这样,她想缩回脚,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季明彰,不要这样。”

    季明彰的手一顿,他听林见白叫过季总,大部分时候没有称呼,却好像第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

    “不要动,我看看有没有伤到。”语气很正经,动作也很规矩,竟是真的一本正经在检查,林见白有些懊恼,季明彰不合常理的行为总是让她多虑,又忍不住自责是不是自己多想。

    “应该没事。”季明彰将纱布细致地一点一点缠上,却没有马上站起来,只蹲在地上仰视着林见白,一个一贯高傲的、强势的男人此刻却仿佛俯首称臣一般蹲立在一个女人的脚下,神色间却不见丝毫卑微,林见白被盯视着,难得有些无措,明明她站着他蹲着,她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战栗感,忍不住又想后退半步。

    却见夜色里季明彰忽然一笑,黑暗遮住了她大部分视觉,只能依靠浅浅的月光判断,季明彰大概是笑了,林见白正欲开口让他正常点,听季明彰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在生气?”

    生气?生气倒不至于,她现在只觉得尴尬和古怪,还有股说不清的燥热。

    季明彰也没有等林见白回话,继续道,“我听说了,那天那个女人来找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在和我生气,不理我。”

    林见白看不清季明彰的神色,却莫名地能感觉到他此刻温柔的笑意,好像野兽突然卸下了满身的防备,却也只敢在夜色里袒露心意。

    林见白从小长得好看,示好者爱慕者不胜枚举,他们或轻佻或羞涩,或张扬或内敛,却从没有一个人像季明彰一样让她摸不着头脑,前一刻强势地恨不得将她吞掉,后一刻又温柔得让她融化,让她平素波澜不惊的心绪跟着他起起伏伏,她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舟,不知何时便会被一阵浪掀翻,沉到海底,永世不得翻身。

    那天那个女孩来看望她,她倒没有委屈和生气,只是下意识地就想远离,远离一切让她觉得不可控的人和事,病痛让人软弱,让人下意识地想依赖,但迟早一切都会步入正轨,女孩的探访只是提供了这个契机,林见白至今依然这么认为。

    “没有生气。”林见白觉得自己反驳得很有力度,孰不知季明彰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

    “真是铁石心肠。”季明彰似怨怪地嗔一声,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站起身来,“我很生气,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不过是之前去相亲了一次,都已经拒绝了还缠上来。”

    真是冷酷。

    但莫名林见白很理解,她也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但还是不能忽视季明彰话里的冷酷。

    “拒绝了缠上来?”林见白承认她有挑衅的意思,但事实证明一时的胜负欲不可取,一时的头脑发热更不可取,林见白就不该挑衅不该挑衅的人。

    季明彰上前一步,一把扛起林见白,林见白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能看见倒立的门和窗。

    “嗯。到我房子里再慢慢讨论这个问题。”季明彰有些咬牙切齿,但林见白莫名就感觉到他心情很好,只是林见白的心情有些不好,她被半抗在肩上,血液往头流去,此刻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满脸通红。

    季明彰还记得把门关上,但步伐难免透露出几分急切,原就是几步的路,不一会就到。

    林见白被放在沙发上,动作还算轻柔,屋子里灯火通明,一下子从黑夜到光亮,林见白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正想要抬手揉一揉。

    却见眼前忽然被遮挡住光线,干燥的,是季明彰的手。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关于相亲拒绝的事情,嗯?”

    林见白看不见东西,想伸手把眼睛上的手扯掉,两只手腕却被握在一起,像是被人用手捆绑,她不知道季明彰是什么姿势,但总觉得此刻他离得很近,低哑的声音穿进她耳朵里,有呼吸缠绕在她的脖颈。

    “什么…………”林见白觉得自己不能思考。

    “相亲,为什么拒绝我?”季明彰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很有一番今晚不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罢休的意味。

    林见白这回终于听清,她努力忽视某个人的存在,“你先松开。‘

    “我不。“季明彰答得理直气壮。

    识时务者为俊杰,林见白安抚自己。

    却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有些人倒打一耙真是有一手,分明是他就餐的时候发出了拒绝的信号,她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尽管即便季明彰态度良好,林见白也会拒绝,高中暗恋过的人一起凑在一块相亲,林见白一点也不觉得美好,只觉得尴尬。

    当然这是不能说的。

    “我不拒绝你就会同意吗?“林见白反问。

    季明彰语塞,他难得有哑口无言的时候,按当时的情况,他还真就是会拒绝。

    手终于被松开,眼睛也重见光明,看见的是一个正常的、正立的世界。

    季明彰摩挲了几下林见白的手腕,林见白扯开,他又上手,甚至举起来放在灯光下细瞧,嘟囔道,“怎么这么容易红?“

    声音有些沙哑,气息有些不稳,甚至脸上也有些红。

    林见白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就听季明彰道,“厨房在那里,倒水去厨房。“又指了指一边,”电梯在那儿,二楼有收拾好的客房,自己找一间住,我去冲个澡。“

    说着,便抬步往一侧的楼梯上去,看似镇定的步伐里不知怎么有些落荒而逃。

    林见白扫了一眼对方未干透的头发,理应才洗过澡,怎么又冲澡?

    但注意力很快被一旁的电梯吸引,真是资本家啊,一个乡下的房子里内嵌了一个电梯。林见白知道季明彰有钱,只一瞬的惊诧过后便归于平静。

    但依然被转眼望过去的整整一面书墙震惊,林见白慢慢拄着拐杖过去,许多书她都没见过,但根据书名,也不难判断,每一块都是一个类型,林见白以为季明彰会大都读一些经济金融类的书,但看来并不尽然,她有一瞬间怀疑这些书是不是装点用的,但想起一意孤行转去读文科的少年,又觉得这种怀疑是一种亵渎。

    林见白抬头,方才没注意到,贯穿了三层楼的客厅,连着的每一面墙都打了一面书墙,一旁都配有一个木梯。若不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心绪紧张,又被季明彰遮了半天眼睛,她大概能一眼看到,并为之震撼。

    “在看什么?”

    有湿漉漉的气息缠绕在脑后,她被禁锢在书墙和人身之间,想转身都困难,不仅是因为腿脚不便。

    季明彰伸出手,林见白忍不住避开,引来季明彰一声哼笑,却见他手一转,顿住,拨出一本书,翻开,是一本卡佛的诗集。

    林见白顺着季明彰的手指望过去,男人的手指很好看,林见白这时还能走神地想。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明明在读诗,却不怪腔怪调,仿佛在她耳畔呢喃,“后来那天早上,当然,电路重新接通。太阳从云层后步出,融化了白霜。万物和从前一样。”

    是卡佛的《窗》。

    “明天早上,还和从前一样吗?”冲洗后的季明彰带着一身清冽,褪去了白日里的冷酷和阴阳怪气,专注地望着林见白,林见白好像看见许多年前肆意吞咽矿泉水的男孩,她觉得自己要被蛊惑。

    林见白躺到床上,她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甚至忘记怎么回来,脸色嫣红,半晌,她抬手捂脸,她好像有点被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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