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间内坐下,萧青鸾很快便感受到了顶级的戏院服务,堪称宾至如归。

    来往的跑堂低眉顺眼,语调恭敬。

    见到是女客,他也没有任何异样神情,还特地安排了两个温柔的小婢女在旁边端茶倒水,殷勤之中不失体面。

    就连角落里的香薰,闻起来也极为高级。

    萧青鸾越发觉得好笑,怪不得这么多富家公子都爱来这里呢。

    这戏院的后院剧场,就类似于影城vip席位。吃什么,喝什么,看什么,就连服务人员都可以挑选定制服务,私密之中,还带上了一层暧/昧的氛围。

    而宣景一行人,也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雅间。

    萧青鸾不需要很仔细地寻找,也能察觉氛围不同。

    他那处雅间似乎格外安静,外层坐了几个幕僚,不但挡住了一身常服的宣景,每一句话还都压低了嗓门。

    萧青鸾屏住呼吸,在喝茶的时候凑近了角落,极力细听。

    宣景如今被禁足失宠,一定会设法自救。可在孙御史和王宪等人的穷追猛打下,他手上的势力人人自危,残余无几。就连最支持他的右相都上了奏章,准备明哲保身,告老还乡了。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了急了咬人。宣景自幼受宠,又不是什么耐心沉稳的性格,多半会采取极端……

    萧青鸾好奇地竖起耳朵,巴不得能有个听诊器贴在墙壁上。

    戏院内到底是太嘈杂,若是能从这些人声里剥出最有用的信息,那就好了!

    “这台柱韩彩儿是江州人氏……据说花容月貌,还很像那个萧什么的……”

    “……别撺掇殿下访花问柳了!现在那王宪……孙御史又查到了咱们……情况很危急,不是讨论美色的时候啊!”

    “哎,一味唉声叹气不是办法。要让殿下重回朝堂,赢得陛下信任……必须有一大功做垫脚石才行。说起来,在下听说那范涵远……倒是有一计……”

    然而,即便萧青鸾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却依旧听不懂这些人的对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在她的感觉内,宣景更是保持了沉默坐在一旁,看不到神色如何,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了李白鹦的笑声和问话。

    “五姐姐,你在皱什么眉头呢?难道是这龙井还不够正宗?”

    “……不,当然是好茶,只是泡茶的水不算顶级。”

    萧青鸾把心思收回,笑着随口应对。

    同时,她也抬起头看向前方,疑问道:“对了,戏班人呢,怎么还没开场?”

    “马上就会来了,这里是高级雅间,楼上楼下总共只有三十个席位,春柳班绝不敢怠慢这些金主大人。”

    李白鹦凑了过来,手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个小银壶,脸上笑的很甜。

    “五姐姐先喝点酒吧?我刚刚尝了,这个桂花酒甜丝丝的很不错!”

    说着,她便拿配套的小银杯倒了一杯,递给了萧青鸾,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为了防她起疑心,李白鹦直接一仰脖子喝了,满意地砸了砸嘴,“花香十足,又容易入口,比起梦蝶楼的佳酿,还是这种甜美的酒水更适合我们。”

    萧青鸾也垂下眼眸,作势欲喝。

    可刚巧,舞台旁的乐师突然试了试乐曲,一连串的乐符流淌而出,清脆动听。随即,一群小戏子们纷纷小跑上台,挥舞起了手中的旗帜。

    在高昂的念白声中,一场大戏正式开了场。

    萧青鸾仿佛被吓了一大跳,“哎呀”一声,手上一抖,满满的杯子瞬间洒了一大半。

    “真是的,这怎么突然开场了,吓人一跳!”

    李白鹦倒吸一口气,忙露出微笑,关心地要替她擦衣服。可萧青鸾手一伸,直接越过她,握住了那个被顺手放下的酒壶。

    李白鹦瞬间暴露出了一丝慌乱,忙扭了身,按住萧青鸾的手。

    “姐姐慢着!”

    萧青鸾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她,无辜地眨眼道:“我就是想再倒一杯而已,你着什么急?”

    对上萧青鸾迷惑的眼神,李白鹦心中微微一颤,忙把酒壶抢了抱在怀里。

    是意外对么?

    萧青鸾一向迟钝,心思也不在周围的小物品上,按照常理,她根本就感觉不到这壶酒里有问题。

    察觉自己草率了,李白鹦调整面容,露出了一个缓和气氛的微笑。

    “都说了是我请姐姐看戏,这种倒酒的小事我来就可以了,姐姐何必操劳呢?——啊,快看!”

    她伸手指向戏台,兴奋地说:“先出场的是雪飞燕的父母,后头追杀他们的,就是吕总管派来的杀手。他家的祖传天书,便是后头所有故事的起源!”

    等萧青鸾的视线重新看向戏台,李白鹦才舒了口气,保持着喜气洋洋的样子给她倒酒。

    只不过这一次,她趁着萧青鸾不注意,轻轻拨弄了一下酒壶把柄上的一个开关。

    精美的银酒壶“咔哒”一声,内部发生了变化。

    再次倒出来的酒水,就不再是甜蜜无害的果酒了。而是被加了迷药,能让人昏睡和情//动的酒!

    只要萧青鸾喝上一口,药效就逃不掉发作了。

    李白鹦嘴角冷笑,口中却小声解说着剧情,配合萧青鸾的视线一惊一乍。

    “给,姐姐这下可拿稳了。嘶……这贼人可真残暴,竟然还劈了两刀!”

    “咿?这段表演,似乎与书中有所不同……”

    “韩老板的唱腔愁肠百转,太绝了,太好听了!”

    戏台上的一幕幕不停变幻,唱念做打近距离观看,确实是精彩纷呈。

    即便是看习惯了现代的高清特效,萧青鸾也不由得被这细致的舞台艺术吸引,看得目不暇接。

    优美的乐曲和表演,让她也忍不住牵动心情,沉迷其中,手中的酒杯自然地放在了一旁。

    这出戏的原作,实际上便是由宣紫公主编写的。本地的民间故事,融合上萧青鸾提供的武侠套路,讲述了女主为寻找仇人展开冒险,结交侠客,一统江湖的故事,看起来又紧张又爽快。

    第一幕结束时,全场都爆发出欢呼声,鼓掌叫好。

    萧青鸾也忍不住微笑,还派婢女朝台上撒了些赏钱。

    “三十两碎金子,赏给刚才的两个主角儿。还有,后面的那个小厮演的也好,一样打赏!”

    “谨遵小姐吩咐。”

    一旁的婢女微微俯身,惊喜道:“奴婢这里多的是赏钱,马上就替小姐送到后台。”

    李白鹦见她完全忘了喝酒,紧张地看了一眼宣景的包间,又忙着在桌面上寻找。

    很快,她手里就多了一碟萧青鸾爱吃的龙须酥。

    “五姐姐,下一幕还没开始呢,你别先喊累了。”

    李白鹦将盘子递到她面前,笑意盈盈,“来,先吃一点点心吧!”

    龙须酥外本就有一层糖粉,正好掩饰,方才那一瞬间,她转身快速从衣袖里掏,撒了一层白白的药粉出来。

    这种酥糖香气扑鼻,小巧可爱,甜度也高。按照习惯,萧青鸾肯定是一口一个,要是被噎到了,多半她还会喝了旁边的酒。

    反正这药毒不死人,李白鹦阴冷的想。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剂量了,只要能放倒萧青鸾,将她送给二皇子,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在李白鹦隐含期待的视线下,萧青鸾果然连连点头,大意地吃了两个龙须酥。

    戏曲重新开始没多久,她便捂住了额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白鹦,我的头……好疼!斯……我得去更衣……”

    迷药起效了!

    李白鹦瞬间大喜,激动地站了起来,差点手足无措。仿佛已经看到了萧青鸾身败名裂,哭着闹着,求死不能的悲惨样子。

    不过,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了笑容,关切十足地上前扶住了萧青鸾。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大概是这里太闷了才头痛的。”

    萧青鸾苦恼地皱眉,同时,还轻轻捶打着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啊,我这身子还真有些太虚弱了……”

    “更衣的隔间就在那儿,要不,还是我陪姐姐过去吧?”

    “这多不好意思,你别跟了。应该没那么严重,我……我自己可以的。”

    萧青鸾羞涩地笑了笑,故意摇晃着身体推开她,快步出了雅间。

    路过角落的花瓶,她飞速吐掉了嘴里的龙须糖,眼中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糖丝的甜味里,已经被掺合了一丝淡淡的苦涩感。不用多说,这肯定就是李白鹦之前弄来的那些药了。

    萧青鸾擦了擦嘴唇,眼神晦暗。

    方才,她其实没有一心一意地看戏,而是时不时抽空观察这里的其他观众。

    这处戏院虽用门槛分隔了大多数人,只招待非富即贵的金主,但观众里还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雅间的客人,除了一些举止狂热,眼神闪闪发亮的真爱戏迷,还包括了几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注意到萧青鸾的存在后,有些人顿时兴奋起来,交头接耳,表情和眼神都透露出了猥琐和调笑。

    若不是顾忌到旁边的雅间就是宣景等人,恐怕早就有人过来搭话了。

    李白鹦想在这里把她弄晕,显然是心机深沉,恶毒至极。若是她出了什么事,萧家的声望立刻便会蒙上灰尘,就连萧启、萧衡,也会遭人嘲笑,从此抬不起头来!

    不过,她也不算多聪明。

    至少她用的那把酒壶,萧青鸾就认得,是通过小机关旋转内胆,更换内容物的特殊类型。在现代,这种款式早就被电视剧道扒拉透了,只要心有防备,自然不容易中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从更衣处转了一圈回来,萧青鸾调整了神色,重新确认了自己的计划。

    她戏精上身回到了雅间,脚步虚浮,眼神呆滞,好像脑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足了。

    一进门,萧青鸾的身子便是一软,直接软倒了下去。

    李白鹦忙上前扶住她,不让她躺在地上。

    “五姐姐当心啊!你这是怎么了?”

    萧青鸾踉踉跄跄地挣扎起来,躺在了旁边的春凳上,还顺手扯了扯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肌肤。

    “白鹦,我感觉……不好……你快……快去叫个大夫过来……”

    李白鹦惊讶地抓紧,还摇了摇她的肩膀,“找大夫?在这里?”

    “可能是早上的药和酒相冲了,反正你……要快!”

    萧青鸾说着,就聚集起力气最后推了她一把,然后气息一顿,彻底闭上了眼睛。

    李白鹦僵硬的等在她身边,几秒钟后,终于伸手试探了一下萧青鸾的鼻息。

    “五姐姐?”

    “萧青鸾?”

    “喂,你还醒着么?”

    萧青鸾完全没有了动静,好似一尊白瓷做的美人像一般,安安静静地斜躺在了春凳上。

    李白鹦这才松开手任凭她的后脑勺磕下去,古怪地笑了两声,她随即起身甩了甩头,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蠢货,没想到还有今天吧?涵远他想往上爬不假,我也想要钱,要更高的地位。但靠跪拜你们萧家上位?做什么春秋大梦!”

    “你得罪二殿下不过是以卵击石,狂妄自大。当真以为自己能言善辩,智慧过人,很了不起吗?”

    萧青鸾什么都听不见,任由李白鹦嘲讽地拍她的脸颊。

    她无知无觉,李白鹦却越是细看,越是难受,恨不得直接拿刀子划花这张精致的小脸。最后,她干脆“啪”地给了萧青鸾一耳光,拿旁边的手绢盖住了她的脸。

    然后,她便神清气爽地扭过头,喝住了两名婢女。

    “喂,你们两人,知道该怎么说话吗?”

    “知道,知道!”

    婢女们害怕地瑟瑟发抖,吞了口唾沫。

    “我们这就去知会齐王殿下,说……说范夫人请他过来,准备了一份礼物,要献给殿下!”

    说着,两人便手忙脚乱,把隔间的屏风和纱帘全都拉上了。

    周围的视野,顿时就变得暧昧、昏暗了起来,形成了一片独立的空间。

    李白鹦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碎银,丢在了地上。

    “还算聪明。拿着,快去吧!”

    “是……我们这就去。”

    实际上,是戏院主管收了贿赂,这才将这两人派来使唤的。她俩的任务就是协助李白鹦的一切行动,听话就会有大笔赏钱。

    而若是不听话,像她们这样的蝼蚁,明天就会没命!

    见两个婢女快步跑去隔壁,李白鹦转身回到室内。她把萧青鸾的鞋子脱掉,哼着小曲儿,连人带椅推到了一旁躺好。

    然而,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后脑勺冷不丁地刮过一阵寒风。

    尖锐的风声划过耳畔。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剧痛传来!

    李白鹦“啊”了一声,后脑勺遭到重击,眼前顿时蔓延起了一片黑暗。

    霎时间,眼底闪动的光芒熄灭了,无法聚焦。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魔掌伸出,骤然握住了她,强行将意识拽进了旋涡……

    “骂谁呢,你再骂?”

    萧青鸾丢下手里的花瓶,厚重的瓶底还沾染了血迹,可见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等的就是李白鹦喜出望外,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刻。想要达到效果,最好就是攒足力气,瞄准目标,做到一击必中。

    李白鹦真正的谋划,原来是把自己“送”给宣景。

    萧青鸾听到这一点时,简直是出离愤怒了,愤怒之外,还有几分滑稽和可笑。

    她如今是什么人,什么地位?即便宣景有贪图美色,渔猎美人的习惯,但你们范家夫妻敢送,他便敢收吗?

    几乎立刻,萧青鸾就选择了抄起花瓶,动手偷袭。

    顿时,两人位置交换,李白鹦变成了彻底躺平的那一个。

    两名婢女跑去传话了,萧青鸾知道,她们等会儿一定不敢回来,恐怕会直接离开。因为谁都明白,后面的戏码可能是限制级的,知道越多,下场就会越惨。

    但这样一来,正好方便了萧青鸾的操作。

    她一手捏着李白鹦的脸,硬是灌了她一杯加料的酒水。然后飞快地整理好衣衫,大大方方地从侧门走了出去,拐进了更衣的隔间。

    方才便注意到了,更衣隔间便有一个窗户通向外界,还不会被其他跑堂和婢女看见。

    萧青鸾提着裙角,从窗口翻出去,只见外院的阳光灿烂,锣鼓喧天。

    嘈杂的人群之中,就连那些角落的侍卫,也没有关注到她这里的异常。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青鸾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脸,迈步朝其中一个侍卫走去,还带着笑容满面。

    “这次就让你长记性,看算计我是什么下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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