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时的突然造访,让原本淡定的沈清浔有了些慌乱。

    那一句“等我”更是言简意赅,却又不得不让她多想。

    原本她以为,只要二人设法解除了婚约,顾容时或许可以全身而退,却忘了他与圣上暗地里的纠葛早已难解,贸然抗旨,说不定反而会直接引燃两人间的争斗,届时,作为夹在中间的自己更是小命堪忧。

    但总也不能坐以待毙。如今进退两难,他又准备怎么办呢?难道干脆撕破脸皮谋反?可对面那个人可是九五之尊啊!沈清浔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

    还未待她细思顾容时谋反的可能性有多高,当晚,暗卫就送来了睿王府的礼物,竟然是一件金丝软甲和一管袖中箭。

    看着沈清浔询问的眼神,那暗卫回禀道:“主子说,沈府的事您自有主张,恐明日老夫人出殡便是转机。但当前形势不对,为防万一,请您时刻穿着这件金丝软甲。还有这袖中箭小巧隐蔽,最适合女子防身使用,箭筒里只有三支箭,淬了上好的麻药。属下教您如何操作。”

    顾容时果然也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她默不作声地捏了捏袖中的吐真香。

    却见那暗卫已经将袖中箭套在手腕上,示范了一下如何操作,又将箭矢安好,交由沈清浔实践了一番。

    “明日事了,主子让属下保护您出沈府。近郊已安排好一切,最近一段时间,请您在那小住,等一切平息了再回上京。”语毕,他再次退到暗处。

    一切平息?沈清浔眉间微拧,关于那事的疑问又重了几分:“他,当真要?”她嘴唇微张,轻轻做出一个“反”的口型。

    她穿越而来,本身礼法尊卑观念不重,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的想法,对顾容时有心谋反并不反感,反而很是欣赏。

    但是现在的时代背景,对方毕竟是当朝天子,顾容时只是亲王,以下犯上是为谋逆,沈清浔担心,民心所悖,反而对他行事不利。

    那暗卫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脸色一正,突地单膝跪地,郑重道:“主子说了,此事您若不问,属下必死守决口不提。但您若发问,属下也必知无不言。此事虽非主子本意,但多年积压,本也在隐秘策划之中……”

    原来,当年先皇临终原是属意幼子顾容时继位,并且当着他的面草拟了诏书。只是他缠绵病榻之时,顾容时正在外征战,待接到线报赶回上京之时,当今圣上已手持诏书登基。

    顾容时虽有疑问,却也无异议。皇位传给谁都是父皇的选择,或许是他最终时候改变了主意也不一定。

    只是后来,陪伴先皇多年的掌事太监刘公公竟然被要求陪葬。刘公公自小伴随先皇,虽是主仆,却早已得了圣令,可出宫安享晚年。

    圣谕在手,却被逼殉葬,顾容时终觉不妥,暗中派人手桃代李僵,将殉葬的刘公公救了出来。而直到这时,顾容时才知道,皇兄手持的那份诏书竟然是伪造的,而真正的遗诏已被刘公公私藏。

    彼时边疆不稳,外敌虎视眈眈,且皇兄已登基昭告天下,他将遗诏收好,又将刘公公秘密送往安全之处安享晚年,便一头扎到了军中。

    他原设想,这天下是顾家的天下,只要圣上雄才伟略,百姓安居乐业,皇位不要也罢。

    却不想,圣上坐稳了皇位后,一直对这位曾受先皇器重的幼弟心有芥蒂。皇家争斗,向来不见血光却满是血腥。这几年,随着太子渐渐长成,那父子两已越来越看不惯这颗眼中钉。

    更何况,民间还隐隐有传言,圣上得位不正,顾容时手上有另一份先皇密诏。

    那位大权在握,哪里肯放任这等风险?这些年,原本开化的民风进一步紧缩,谨言慎行、礼教严苛之风又甚,便是朝堂上那位有意为之。

    而对顾容时,他更是精心设计,一步一步拔除羽翼,一心想要除之。

    军中动手未妥,便夺了兵权,放到自己眼皮底下来,慢慢寻觅时机……直到现在,终于能抓到错漏,一贬到底、府内圈禁只是轻的。按顾容时推测,那位怕是要借机大做文章,让他在圈禁反思中,暴毙而亡。

    沈清浔难以想象,被剥夺了军中职务,堕了“战神”威名的顾容时,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明明,他本应是在那高位上的人,却被形势所逼隐忍不发、一退再退……

    不过,有了先皇遗诏,她原本的那些担忧也就迎刃而解了。世人讲究“名正言顺”,如此顾容时就非谋反,而是平反。

    顾容时既然一早遗诏在手,此时又让自己暂避风头,自然已经做好准备,只待时机了。沈清浔心下安定,又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安神香让暗卫送过去。

    用了这些香料以来,顾容时的梦魇之症已大好,许久未曾发作。但到底有无根除谁也不敢保证,既然自己要去郊外暂住,这些东西还是提前多准备一些的好。

    细细思量,确保确无他事后,沈清浔终于卸去一身疲惫,伸了个懒腰准备休息。也不知是知晓了前行打算,这一觉竟然睡得异常香甜。

    第二日便是陈氏出殡下葬之日。

    天刚蒙蒙亮,几个粗使仆妇便来到她的院子,准备扭送她去前院。

    不想门一打开,沈清浔已是静坐等候多时。原本准备让其衣冠不整,等会出丑的计划就此落空。几个仆妇相看一眼,一个领头的只得嗡声道:“请!”

    沈清浔冷笑一声,来到前院灵堂处。只见沈正、陈婉君、甄艾艾,还有沈怡宁,以及还抱在奶娘手里的沈朝阳,均是披麻戴孝,面色浮肿。

    丧事几日,不眠不休,任谁也是吃不消的。

    反观被锁在院中的沈清浔,虽也是素衣,却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见了她来,除了陈婉君,众人皆是怒目以视。

    “孽障,还不跪下!”沈正喝到。

    灵堂上,陈氏的灵位漆黑清冷,沈清浔却觉得异常痛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还略略有些遗憾,陈氏未能在生前将昭昭罪行大白天下,只是死后担些恶名,还要被人可怜。

    对比白茵,不仅生前就被冠以“恶妇”的名头,死后多年都被唾弃,不得安宁。陈氏这一死岂不是便宜了她?

    今日出殡,现场的虽都是沈氏宗亲,但也有不少清正之人。况且,操办丧事,僧弥、下人也都不少。但还是可惜啊,人还是少了些,若是叫外间几个世家都在就更好了。

    沈清浔四下扫去,看到陈氏的贴身嬷嬷王嬷嬷也在下人之中,很好,人都到齐了。

    “孽障,你在磨蹭什么?大逆不道的畜生,我要你跪下!”沈正见她轻飘飘地扫过现场众人,并不胆战心惊,立马下跪,心中更是恼怒,一个箭步上来,抬起手就想扇她。

    只是才走了两步,鼻尖拂过一阵似檀香的味道,他只觉眼前一花,差点站立不稳。

    “老爷,你怎么了?”甄艾艾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

    这几天劳累过度,沈正也没有多想,只摆摆手,稳住身体,指着沈清浔怒吼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此等逆女,沈府难容!”

    “您乃礼部尚书,自然最重礼法。”沈清浔丝毫不惧,朗声道,“血亲之恩大于天,请问何为逆,何为顺?难道,我为母亲讨回公道反倒是大逆不道吗?礼部尚书如此妄言,难道我朝将枉顾血亲,母不母、子不子?”

    “你,胡说八道!”沈正怒不可遏,他向来知道这个女儿惯会伶牙俐齿,却不想在陈氏的灵堂上也敢大放厥词,“放肆,我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祖母,你怎敢逼死至亲?”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直叫沈清浔作呕。她看准了人,长袖一甩,将袖中的吐真香全盘洒出,脸上却涌起了悲戚之色,掩面道:“是,您是我的亲生父亲,那您可曾有丝毫顾念父女亲情?若您顾念,又怎会将祖母之死赖在女儿的身上?”

    原是看着对方要强硬到底,沈正已经想好,等她再大逆不道说上几句,自己就声泪俱下,当着众人的面扇肿她的脸,打断她的腿,却不想她只说了一句就变了脸,还质问起他来。

    沈正刚想辩驳,可是嘴巴却突然不听了使唤,直言道:“废话,母亲虽是自尽,但若不是你追着白茵的事不放,她怎会走投无路,寻了短见?”

    沈清浔手指一顿,效用已起,很好。

    她颤颤巍巍,似乎也是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浑身也哆嗦起来:“所以说,父亲,的确是祖母亲手害死了母亲,是不是?如若不然,她又何至于担心诬陷?”

    “当然……”不是,不是,不是!沈正只吐出了前面两个字,后面最紧要的两个字却不知怎地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周围的人突地倒吸一口冷气,齐齐盯着自己,他蓦然变了脸色。

    等等,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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