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日,还未到马房,一股难以述说的味道就远远传来,饶是沈清浔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眉头轻皱。

    这里是沈府最偏僻的地方,向来甚少有人前来。只有主子们用马的时候,才会由马房的管事,领命牵着一批批油光水亮的马匹在府门前候着。

    此时已近正午,正是马房一日里最是轻松的时候。

    陈管事高高地翘着腿,躺在树荫下一张竹椅中,嘴里哼着小调,手中握着一只紫砂茶壶,偶尔惬意地一硺,好不轻松快活。

    沈清浔正待上前,却见他突地眉毛一拧,朝着马厩里大声呵斥道:“死丫头,有没有点眼力见,还不给老子把水满上?”

    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立马从马厩里直起身,唯唯诺诺地答道:“管事的,稍等,我这就来。”

    沈清浔双眼一热,那个陪伴自己长大的黄毛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此刻满头汗水在她脸上冲刷下一道道白印,瘦弱的身躯更是像竹竿一样,似乎风一吹便要折断。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陈管事的吆喝,洗了洗手,便提了一壶水想要上前。

    只是不待靠近,陈管事又夸张地捏住鼻子,一脸嫌弃道:“算了算了,就搁那我自个儿来吧,去去去,你滚远点,一股坏味。”

    星儿一阵瑟缩,即使隔得那么远,沈清浔都看见她眼里的湿意。

    这半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陈管事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提水壶,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一天天的,尽不干些人事,饲料喂不好,马厩也不会擦,白养你这么大一闲人在府内吃白饭,哼……”

    星儿却低着头,远远站着,任凭他指责,却十指交缠,不发一言。

    以前的星儿虽也胆小甚微,但处事周全又稳妥,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沈清浔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冷笑道:“我当是谁在大呼小叫,原不过是个马房管事。”

    陈管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见来人不由一愣。

    星儿更是惊喜万分,似是不信似的,喃喃道:“小,二小姐?”

    她想上前,却又想起什么,踌躇着不敢靠近,只是双眸中的欣喜如同万千星辰,怎么也压抑不住。

    陈管事却挑挑眉,随便拱了拱手道:“原是二小姐省亲回来了,恕奴才招呼不周,您这屈尊降贵,咱这地方可是蓬荜生辉呀。只是奴才也怕这肮脏地儿污了您的脚,若无事您还是请回吧。”

    他偏安一隅,向来没与沈清浔正面接触过,饶是大伙儿私下里都传这位小姐手段厉害,他也只是嗤笑。到底只是个丫头片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最多不过嘴凶几句,再找她父亲告状罢了。

    不过后宅的事情大抵跟他也搭不上关系,此刻陈管事自认为恭恭敬敬,只想着把人哄走便罢了。

    没想到沈清浔瞟也不瞟他,只拉起星儿那个死丫头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原是为了她而来!陈管事心里更是不惧了。这丫头可是得罪了大小姐才被贬来的。

    大小姐那可是老爷夫人心尖尖上的人,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巴结?是以得知这丫头是碍了沈怡宁的眼,陈管事可没少“好好关照”她。

    果不其然,大小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这半年,她还是在老爷面前夸过几次,经老陈手驯出来的马甚是拿得出手,他的月银也提了一成。

    沈清浔握紧星儿的手,嶙峋的手感让她眼眶又是一热:“是我不该,这些年委屈你了。”

    星儿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只涨红了脸得轻声道:“小姐,奴婢身上脏,可,可别熏着您。”

    沈清浔弯了弯眉眼:“你到跟我生疏了,我何时会计较这些?”

    她将星儿护在自己身后,清亮的眼神如同利剑将陈管事扫视了个遍:“区区一个奴才却把自己当成主子了,指使我的人,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你配吗?”

    “你,你说什么?”

    在这马房,陈管事向来是人上人,说一不二,这半年更由于沈怡宁的关照,他更是飘忽得不知所以。沈清浔的一席话直接是扑面而来的一盆凉水,浇得他透心凉的同时也是恼羞成怒。

    还好理智还在,他只指着星儿道:“二小姐,奴才不知您什么意思?这马房里奴才是管事,她既分到了这儿做事,必然要听奴才差遣。若府内人人都仗着以往的人情你推我让,可不乱了套?”

    “你在教训我?”沈清浔扬了扬眉毛,似乎听了一天大的笑话。她的袖中有上好的香,但用在这人身上却是浪费。

    杀鸡焉用猴刀?

    她微微一笑:“我方才说了,星儿是我的人。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上。”

    陈管事一愣,在她手里与,在沈府手里有什么区别?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白茵去世后,沈清浔跟整个沈府形同陌路,但凡白茵留给自己的,她均像狼崽子一样死死护着,从未让别人染指过分毫。

    意图挑战她底线的人早就被她降维打击得死死的。

    沈怡宁这是仗着她不在,这才敢随意磋磨星儿。若是放在以前,就算是沈正也不会如此指使星儿。

    沈清浔也不解释,只抬眼看看马厩里一溜排的马匹,又是一声冷笑:“看来你是老了,这么点畜生都伺弄不好,要折腾一个小姑娘。我看,沈府也是留你不得了。”

    她的话里满是笃定,纵使不太相信,陈管事还是被她唬得一惊,方想服个软,却转眼想到,不管眼前这位不管出阁前多么厉害,如今已是嫁出去的妇人,哪里轮得到她在沈府里大呼小叫?

    他略显浑浊的眼珠咕噜一转,打了个哈哈道:“哎呦我的二小姐,您这可是冤枉奴才了!是这丫头手脚不利索,分内的活总是干不完,不加班加点使点力,误了主子们用马,可怎么是好?”

    “是吗?”沈清浔昂起下巴,淡淡道,“日头正盛,你不以身作则,反苛责她人,这也是冤枉你?”

    她这摆明是要护短。陈管家皱起眉头,正在思量如何应对,却见沈清浔又轻飘飘地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好好享受你最后当这管事的时光吧。”

    “你,你什么意思?”陈管事张了张嘴,还未琢磨出她话里的意思,沈清浔已经牵着星儿的手旁若无人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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