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阒然,木柴在火焰中断裂,发出一声干响,随即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陈赝生静静的回头,看见是佟十方翻过身来,一对眼睛在朦胧夜色里睁开。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

    “我刚才做了梦,好像把蚂蚁头给挠掉了。”

    “过来。”他觉得半条魂仍在梦中,疲倦的撑坐起来,“把腿给我看看。”

    佟十方随之坐起,她已经没了此前的不自在,就那么潇洒的把腿奉上,往他腿上一架。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火生的太旺了?”

    他摇摇头,“做了梦。”

    “什么梦吓成这样?梦见没考上功名?”

    “嗯。”

    她笑:“那就更好了,因为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你会解梦?那要是梦到一个人对我笑,那代表什么?”

    “代表现实中,你和那人是死对头。”

    他不说话了,只对着明净的火光专注的为她整理伤口。

    佟十方歪头打量他,“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挎着一张脸?”

    “没。”

    “还说没,说话都是论字往外蹦的,咱们都是朋友,有什么心事就直说,”她回头瞥了一眼四仰八叉的李三粗,“再说了你李大哥睡着了,没人笑话你。”

    “嗯。”他停下手上动作,心中揆度片刻,“如果你对一个人又怨恨又不舍,你会怎么办?”

    “那要取决于恨和不舍哪个更多。”

    “我不知道。”

    她食指弹刀,“要是这么纠结,索性直接报上大名来,大侠以后替你杀了他。”

    见书生沉默不语,她立刻下了结论,“你看,这还是不舍多一些。”

    “也不是。”

    “那是什么?”她收了腿,屁股向前挪,凑到了他身边,一边眉尾飞起,满心盘算着八卦八卦,“我打听打听,是什么美人能搅的我们的好书生心烦意乱?莫非是在家乡等你高中来娶的小娘子?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她是美,不过不是什么小娘子,而是天底下最伪善的女人,心肠更是恶如蛇蝎,被她吞下再吐出来的猎物,只会剩下一副骨架。”

    “这种女人还有什么好不舍的?”她尖着嘴,鄙夷道:“你们男人就是拿又纯又欲又茶的女人没办法,明知道对方不好还不快跑,你贱呐?你馋她的身子是不是?”

    “哦!!!”早已偷偷醒来的李三粗兴奋的大喝一声,搭腔道:“我晓得了!就是这个姑娘把你的童子身拿走了吧?哈哈!”

    “啊哈?还有这事?”佟十方也乐了,一巴掌拍在陈赝生肩上,“深藏不露啊你?”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戏谑起来,但陈赝生却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神情严肃的望着黑暗中的一角。

    “那是什么?”

    二人停下口舌快意,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趴着一个黑影,因为眼前火光太亮,三人并不能将它看清。

    “三粗。”

    佟十方一声令下,李三粗立刻一脚踢散火堆,用手中转轮掀起砂石,将踢散的火苗一起扑灭。

    明光熄灭后,周身天地一色,视线逐渐清晰。

    “像是个人趴在那。”李三粗攥着红转轮,小声道:“这肯定是哪个江湖上的狗日的,想偷袭咱们。”

    “不对。”见佟十方要走上前确认,陈赝生将她拽回身后,“好像是头豹子。”

    这花豹盯梢他们有一阵了,因为畏惧火才迟迟不敢上前,没想到刚才几人弄巧成拙,反把火熄灭了。

    就在此刻,花豹起身向下一跳,无声的落在地上,观察了片刻,便一步步向三人走来。

    李三粗顾忌到佟十方伤未好全,连忙道:“大哥别着急,区区一个臭烘烘的扁毛畜生,叫我来!”

    说话间花豹已经疾步奔来,后爪擒地打算向前一扑,谁知道它身后的岩石上突然窜出另一个黑影,黑影纵身向下一跃,手中兵器击中花豹后脑,那花豹吃痛,尖锐的嚎叫了几声就一阵风似的窜的没了影。

    李三粗先是一惊,在看清了那黑影之后,鼻腔里毫不避讳的闷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抢人风头,不得好——嗷!”

    “又说脏话。”佟十方一拳打在他腰上。

    清幽湛蓝的月光,落在眼前的良知秋的肩头,他整个人像个贵公子,出尘入世的。

    她嫣然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叫你赶上英雄救美。”

    良知秋神情严肃道:“你的行动路线在江湖上都传开了,还有好多人正待赶来,我怎能不快些。”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绑的右臂上,顿时脸色大变,“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火堆重新生起来,几人围火坐下,佟十方将分别后的遭遇一件件说起。

    良知秋听的心惊肉跳,“快把伤给我看看。”

    佟十方撩开裙摆,露出脚踝,上面环绕着一圈乱七八糟还未长全的伤疤。

    他目光小心翼翼的,“都好了吗?还疼不疼?”

    “现在已经好太多了,多亏了我们好书生,要不是他的鬼点子,知道用蚂蚁头来缝伤口,我这两只脚多半要感染截肢了,看来他读书没读傻,聪明着呢。”

    良知秋听着她对书生毫不吝啬的赞夸赞,隔火打量了一眼对面二人。

    “走江湖真的太辛苦了。”

    她笑道:“种田的辛苦,做买卖的辛苦,你们当差的也辛苦,世上哪有不辛苦的事,再说了,现在你来了,我总算能放心一点,要是再遇上那样的情况,好歹有你帮我保护他俩。”

    “我?”良知秋一时五味杂陈,“对不起,如果遇到危险,我还是会先保你。”他从腰间取下携带的肉干,放在火边温了温,递到她手中,“因为你更重要。”

    良知秋原本以为,他大胆说出这样的话,能博她一次动容,但她眉不动眼不动,显然毫无波澜。

    “他们和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算得上是我的兄弟了,俗话说兄弟如手足,不能不管。”她客气的笑了笑,“反正我还有一支胳膊是好的,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和我做个伴就行。”

    良知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只顾着从怀中抽出另一张肉干,塞到她手里,“你都瘦了,多吃点。”

    她扯着嗓子往下咽,感觉在吞牛皮纸,“对了,走完这一趟,你有什么打算啊?”

    “回京,回锦衣卫所。”他一只手按在她手腕上,认真的又说了一遍,“到时候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别再淌江湖了。”

    奇了怪了,临别前两人都说好了,他跟她走江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怎么现在又变了?

    “那哪行啊,我还想爬上江湖盟尊者之位呢,”她脱口而出,“我要是和你回家成了婚,这故事就算是到头了,再下去只能往种田宅斗文发展了。”

    四周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火焰那头的两人也在侧耳偷听。

    良知秋的脸在发烫,“成、成婚?”

    “我就那么假设一下。”佟十方连忙补救,“比起言情剧来说,我觉得无cp的江湖文可能更适合我。”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好好的。”

    自从上次与良知秋发生争吵之后,她就隐约感到他俩不适合,也许原装的佟十方才是他的良配,她佟铃肯定不是。

    再加之时隔数日,她身边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但危机时男一号始终缺席,她对他难免生出些疏离感,最初的那点新鲜和好奇也不知不觉消磨殆尽了。

    她这一句,好似断情绝爱,猛然砸入良知秋心口。

    他一时有些接不住,眼神黯淡下去。

    他能感觉她身上有什么发生了改变,但一时又摸不清线索。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起起落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和的笑笑,往她手中又塞了一片硬邦邦的肉干。

    李三粗隔火观望着那边,心里大风起完大浪起,手里木棍往死里捅火。

    “成婚,成什么婚?他那根豆芽菜真会做美梦哎!就算大哥认定他是我嫂子,那我也不同意!他俩才认识多久?他指不定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休想拐走我大哥!”

    他嫌一个人说的不爽,立刻壮汉猛回头,“陈老弟,你咋不说话?”

    身后的陈赝生已经枕木睡下了,一只胳膊正耷在眉骨上,挡着火光。

    “没劲透了。”李三粗把木棍狠狠往火焰中一甩,往地上一躺,“敢情你没啥想头,就我一个人在这瞎叨叨。”

    陈赝生阖着眼,一直不搭话,直到李三粗絮叨累了发出巨大的鼾声,他才在臂挡下悄悄睁开眼睛,视线斜飞过去。

    狂舞的火舌像一层巨大的屏障,将他与佟十方遥遥相隔。

    他静静的细品她的脸,仍是那样的千娇百媚,比起五年前,她出落得更加成熟,但精气神中反而少了娇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拓不羁的风度,这种不可思议的冲突美,在她一颦一笑一怒一狂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看她看的心烦意乱,猛然闭上眼睛,耳畔仍有那二人的交谈声。

    他彻底背过身去,将头埋在手臂间,逼自己尽快睡去,但身体仿佛正在渡悬崖上的钢索,左右摇摆,进退难行,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的柴火噼啪一声炸响,佟十方又轻轻咳了一声。

    他终于坐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佟十方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把你吵醒啦?有事?”

    “是有些事。”他从她手中抽走肉干,递还给良知秋,“私下说。”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远处的石堆后面,陈赝生突然站定,转过身来。

    “你想嫁人了?”

    “没有。”

    “雁门关之后,你会去京城吗?”

    她往身后的巨石上一靠,抱臂打量他,就是不说话。

    “会去良府吗?”

    她眯起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会跟良知秋走吗?”他向前逼近一步,“你喜欢他?”

    佟十方停下咀嚼,把嚼不到尽头的肉干吐掉,摘下水囊猛灌了一口水,然后抬袖拭嘴,一对水灵的昭子从袖子后面缓缓浮起,逼到他眼前。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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