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默山路上的茶寮好生热闹,不时飞出一阵明晃的刀光。

    匪徒虽然武功寒酸,却不讲武德,下手乱无章法,而疯狗向来比猎犬凶悍。

    佟十方手持宝刀,但只作势挥砍空气,并不接招,一通乱战下来全靠足下行云,左闪右躲。

    只听一匪徒喊道:“我就说这刀不能是她的,只是替那壮彪背着,她根本不会用!”

    他话音刚落地,青雁弯刀便电掣而来,一刀横过他双目,鲜血一幕往下淌,他登时便瞎了,捂着脸在地上翻滚。

    众匪被唬住了,立刻抬起一只手臂挡住眼睛,另一只手则乱挥乱砍。

    受点皮肉苦尚可靠药物恢复,即便骨头断了还能恢复元气,但宝贝眼珠子怎么长出第二双?

    佟十方见这光景,停下手白眼翻出去:一群蠢货,露破绽了。

    “莫名其妙,瞎了不比死了强?”

    她连一点兴致也没有,把刀随意一挥,就把一群人三俩分拨开了肚。

    她走到那个瘫坐在地的瞎子面前,从他手边拾起斧头,对准他的天灵盖。

    “大爷饶命!饶我狗命!”那人似有所预感,跪下身胡乱的对着周身磕头。

    她才不管,正要把他劈做一对,余光便睹见从茶寮角落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人从她侧面攻来,她下意识用手中斧头格挡,还未看清那人手上是什么武器,便感到斧身一震,铁斧居然震裂开来。

    她疾步后退,停在墙根下作势抵挡,那人却将武器收回插入腰间,将那瞎子扶起来。

    佟十方盯着他后腰发愣,那打裂斧头的居然只是一节油光漆黑的竹子?

    此人方才一直坐在角落那张小桌后,她还以为只是个过路人。

    “同伙?”

    那人闻听转过身来,竟然年纪不大,介于少年青年之间,生的一副清肌秀骨的好容颜,只是那对眉毛压头挑尾,显得有些肃穆,再看头上,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一身掐腰的皂衣皂靴,简单却不粗鄙,显然和山匪不是同一班人。

    “他已经被你毁了双眼,绝无还手之力,何必杀他。”他张口就来。

    “你是几重天降下的救苦救难的男菩萨?斩草就要除根,我不但要杀他还要直捣黄龙,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老巢。”

    “你一个姑娘有必要如此吗?”

    “看事要看长远,他现在虽瞎了,本心却不会改,今日逃过这一劫,可能会伙同老巢同伙做戏,在山野里诓骗善心人,借此骗人入寨再杀人越货,若是发生这样的事,你如何说?”

    他默了一下,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必如此麻烦,你下山报官,交给官府便好。”

    “这些山匪能在此安营扎寨,不是一夕一朝之事,官府未必不知,我看都是些废物点心,不过是伴食宰相尸位素餐,你也别劝了,再劝我就该怀疑你是山匪寨主了,这一窝匪贼我今日一定要屠个干净。”她手腕轻动,侧了侧刀,“你让开。”

    这男子没动,反向前走了一步,将那瞎子山匪彻底护在身后。

    他见佟十方眼含杀气,无奈叹了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根乌竹,双手紧握竹末,用力一旋,只听里面传出清脆的机关联动声,便见无数狼牙状精铁从竹身上探出,俨然变成一把锏。

    “得罪了。”

    茶寮外,陈赝生和了色已经在路边树丛中寻到李三粗,他正坐在地上,五官扭曲,满头大汗,身下全是血。

    二人以为他受了重伤,连忙拨开草木上前帮他,谁知他抬起手拼命的挥舞。

    “丢人!走开走开!”

    原来山匪在野道两侧的草木深处埋伏下不少捕兽夹,就为了抓住试图逃走的旅人。

    其实李三粗一进草丛就睹见了,也仔细绕过了,谁知小解后大意了,在尿湿的泥上滑了一跤,这一屁股摔下去,正巧坐在捕兽夹上,虎口钢牙似的冷铁陡然闭合,咬住他的屁股。

    九尺壮汉心中泛起苦水,一时不知是要命还是要脸。

    陈赝生:“一只屁股都要掉下来了,还要什么脸?”说罢就与了色一同将他扶起身。

    却在此时,茶寮方向传来佟十方短促的惊叫,声音穿破九霄,凄惨绝望。

    陈赝生心中一惊:“不好!”说罢散手丢下竹排和李三粗,转身就冲出树丛。

    他快步冲回茶寮,一脚踹开茅草门,里面腥气扑鼻,山匪尸首横七竖八。

    昏暗杂乱中,佟十方正与一娟秀男子站在尸首当中。

    她双臂低垂,肩膀瑟瑟,转过头来面红耳赤,从紧咬的银牙里蹦出几个字:“我和你没完。”

    那男子手中虽捏着一只锏,却满面歉意,正对她拱手致歉。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要不然我赔偿你,多少银子都行。”

    “三千两。”

    他一吓,“狮子开口也没这么大,不太好吧。”

    “不想给?那咱们走着瞧。”佟十方狠狠剐他一眼,转身往外门去,迎面撞上陈赝生,气呼呼的又拨开他,快步走了出去。

    陈书呆子见她眼睑红肿,知道依照她脾性,多半是给气的。

    屋里屋外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礼貌的点点头。

    “请问这位少侠,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刀裂了。”

    “怎么会裂了?”

    “被我打裂的。”

    佟十方闷声坐在门外,青雁弯刀横在腿上,被熊牙咬穿的洞已经向下蔓延出一条笔直的裂纹。

    昨日她的宝刀便被熊糟践了一番,她心疼得很,今日一直刻意避开兵戎相接,谁知那支锏不往她身上瞄,反而刻意往她刀上迎,招招落在刀身最薄弱处,这才接了二十招刀就嘣一声裂了。

    她在这陌生的人世里唯一足以仰仗的就只有这把刀,她倚刀行走靠刀吃饭,只有抱着刀才能安眠,这是她的挚友。

    当初写它无器可破,她才格外放心,大胆出手,现在它竟没敌过一把竹锏,气煞人也。

    而她更担心的是,由于后继无文,她开篇的设定是不是正在瓦解?

    那男子收了兵器,一路跟出来站在她身后,“兵器对习武之人而言是伙伴是至亲,在下明白姑娘的心情,三千两虽然难为在下,但是在下愿意出资去最好的兵器坊将你的刀修补好,你若不满意,在下就帮你一直修下去。”

    佟十方收起忧虑的心思,起身向他走去,她脚步又稳又缓,目光飞快的上下打量。

    他被她目光灼的有些戒备,见她近身了,刚想向后避一步,却被她快一步擒住下巴。

    那几根手指细滑微凉,像是水中拔出的莲藕,一点不像是练武之人。

    被女人捏下巴,还是他生来头一遭,一时有些懵。

    “那天夜里的人是不是你?”她问。

    “谁?”

    她不答,抬手盖住他的口鼻,只对着那张嘴仔细端详,男子则从她指缝中打量她。

    片刻后佟十方才放下心,缓缓松开了手,低声自语,“你最好不是他,否则尾随至此,我一定卸了你的腿。”

    见他满面疑云密布,她心中又有了答案,只道:“这位公子,我们还要赶路,无心修刀就不多逗留了。”

    她举步往山下去,顺便从草丛中揪住茶寮掌柜,“奸商,快快还我十五个铜子儿。”

    那男子仍在后追道:“既然姑娘急于要赶路,不如送你一辆轻便马车,以表歉意。”

    “这就不必了,一辆便宜马车就想了了这桩事,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倒是精致。”她丢下掌柜,回头打量他,“我看你不妨报上名来,日后我这刀若是因此出事,天涯海角我自会去讨你要说法。”

    他立刻抱拳道:“好,在下白——”

    他话未完,一旁树丛里应声跌出两人,是李三粗和了色。

    两人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气喘吁吁,纷纷指着陈赝生的鼻子。

    “书呆子,突然撒的什么手!差点没把我俩摔个半死!”

    白少侠望着李三粗那颗淌血的屁股蛋,又多添了一句,“真的不需要马车吗?”

    “不必。”佟十方抬手一挥,“启程。”

    她一人走出去,回头一看,被刺穿屁股的李三粗,被李三粗压肿了腿的了色,还有一个背不动所有行囊的陈赝生,仍在原地磕磕绊绊,苦不堪言。

    她倒退回来,停在白少侠面前,“改变主意了,听你的。”

    行至山下天色已晚,鉴于李三粗的伤势,五人不得不留宿山脚客栈,白少侠出资安排好四人后便主动告拜,回屋歇息去了。

    李三粗趴在床上盯着他背影嘴嘟囔,“这大眼小白脸铁定不是个好东西,保不齐在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呢。”

    陈赝生暗笑,看看他又看看佟十方。

    佟十方却道:“做人理当审时度势,再说了怪谁啊?还不是因为你的屁股。”

    她出了门,从回廊的窗翻出攀上屋檐,随后阒然的走到隔壁屋顶上,掀开一片乌瓦。

    只见屋中烛光绒绒,白少侠正在下面一件件卸外衣,随后便上了床榻拉下帘帏,似乎暂无破绽。

    如此出众的长相,再加上身手和那只硬锏,他必非凡品,放在哪个故事里都不该是个路人甲。

    按照惯例,只怕这白少侠是带着目的来的。

    佟十方陷入沉思,全无留意身后多了一人。

    那白少侠早已趁她失神时跃窗而出,纵身跳上了屋檐。

    他目光岑然无情,紧紧盯着佟十方的后脑,手早已按在腰后狼牙锏上,随时准备出手。

    她为何在此偷窥?莫非真的识破自己,想要先行下手?

    在茶寮中二人虽只交手寥寥二十招,他却已摸透,此女内功浑厚,气韵不低,武功绝不低于自己,若非她的刀负伤在前,恐怕再来十招他便接不住了。

    所以若要擒拿此人,绝对不可硬碰硬。

    索性现在,一击拿下她。

    身后昏沉无边的黑夜里,突然飞出一颗快如流星的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握锏的手上。

    他吃痛蓦地回头,身后却无一人,只有那颗泛着月光的石子弹落在瓦砾上,蹦蹦跳跳的滚落下房檐。

    佟十方耳目澄清,听见身后动静,立刻回头与身后的玉公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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