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早,

    半青半白的天空有些微弱光芒,丞相府里的红阑干回廊里,桑珍珍穿着素白色衣裳,梳着垂云发髻,一双柳叶眼点了些红晕在眼尾,身旁的侍女古影也随在身边,这是秦姨娘将自己培养的人给了她。

    古影是从青楼未卖身的女子里选出来的良妓,琵琶丝竹管弦,样样略懂一二,重要的是古影样貌不俗,如黄鹂般清丽。

    多年来,秦姨娘将古影放在身边培养,一请了夫子教她读书认字,二请了外面的人精专门把瘦马的养成方法用在她身上。

    古影低垂着头,露出个脑袋尖来,小小娇娇,穿着衣裙也是白色系列,不过白是带点黄的白色,显得不如桑珍珍的衣裳名贵。

    两人刚到了观月院,天已经亮了,时辰是卯时,桑珍珍收敛了些,不像前几日将自己的喜怒表现在脸上。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往屋内唤桑心的名字。

    “心儿,你起了吗?我们今日一同去书院吧。”

    紧闭的红色镂空木门,

    石兰正伸手抚平桑心衣领上的褶皱,捋直顺平,迷迷糊糊的桑心乍一听到外面桑珍珍没完没了的叫声,心中烦闷。

    她抬了抬眼皮,站起身来,将书案上的书卷塞进书袋里,左手提起,步伐轻盈走到门前,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桑心映入眼帘的就是桑珍珍皱眉不愉的表情,来不及把厌恶的神色收起,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相比之下,古影老老实实低着头,连那张清丽的小脸都没抬一下,不远不近地站在桑珍珍身后,一字不发。

    桑心眯着桃花眼好生打量了一会儿两人,才淡淡勾勒出一个虚假的笑脸,长睫眨了眨。

    “难为你这么早来叫我,她也去吗?”桑心朝着古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像是无意中提及,语气平淡无奇。

    桑珍珍顺着她的视线瞅了身边的古影,低眉顺眼,碧玉容颜,古影心里咯噔一下,桑心的一句话虽说只是询问,可难保心思不纯又极爱嫉妒的桑珍珍突然变卦。

    忙不迭抬起惊慌失措的秋水眸子,盈盈向两位小姐行了礼,出声温婉带着些瑟缩之意。

    “两位小姐,古影是奉姨娘之命,看奴婢可怜才允许奴婢跟着小姐是书院里见见世面,当然奴婢心中有数,自己本就是蒲柳之姿,绣花之才,再怎么学也比不过小姐,只是想全了自己的心愿。”

    古影眸色呈淡琉璃色,这是她整张脸最出彩的地方,她看人一眼,会让人有些怜惜感,桑珍珍虽然对秦姨娘的安排并不乐意。

    但总归是自己的亲娘,还是得帮衬着。

    “这是自然,心儿也不会自降身份为难一个奴婢吧,好了,我们得快些去书院了。”

    桑珍珍忍着内心深处的不适与不耐烦,随便扯了点理由就转身朝院门外走去,在桑心的院子多待一刻,她都嫌膈应。

    也不知道娘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来巴着桑心,哪怕赏花宴上桑心的表现不同以往,也不能证明她就灵光凸显,一跃成为天之娇女。

    桑心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轻轻跨下青石台阶,今日好巧不巧,她也穿了身月白风清双面绣的素色衣裙,腰间的阴线丝带上系了一块成色极莹白极清润的玉牌,贵气又简约。

    古影似有若无的视线扫过桑心,红唇抿了抿,自己的衣裳虽说也是秦姨娘静心找人定做的,到底不如正统小姐,白不白,黄不黄,着实有些不像样。

    她敛下眼睑,将所有的情绪藏在眸子里,桑心碰巧掠过她身前,清澈悦耳的嗓音含着笑:“古影姑娘,书院很大,别迷路啦。”

    古影的眼珠在看不到的角度颤了颤,就听见桑心收了笑意,后半句显得有些寒凉,又像是道破天机:“毕竟,迷路的猎物总是会自寻死路。”

    桑心心情很好地给古影上了点威胁的话语,桃花眼澈然闪过寒意,如果古影听劝的话,好歹能留条命,如果不听,自己也已经尽力了。

    她心中幽幽叹息,清绝的背影走在前方,古影便跟了上去,神色间沉思着什么,脸色不好看。

    ——

    太学院,

    学生们早已经入座,桑珍珍和栗妙是一桌,桑心扫视了眼堂中的位置,淡定地选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

    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谈天说地,桑心将自己的书卷,笔墨纸砚一一拿出,认真地将东西摆放整齐。

    侧边的光线一黑,鲜艳红裙的丹沁公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很是大大咧咧地将书袋一甩,挥了挥手将身边的伴读屏退。

    “桑心,你竟然选了第一排,我还以为你还会像之前一样选角落里。”

    丹沁公主年龄也就十六岁,与桑心同样大小,误会解除后,她就巴巴地贴了上来。

    桑心:……

    这是在质疑她的智商,不能忍!

    “公主殿下,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变了哇,你认真地看看我。”

    桑心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白皙光滑的脸蛋像刚出水的芙蓉缥缈轻灵,煞有其事地板着一张俏脸。

    丹沁公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花来,她嘿嘿一笑,刚要答道什么都没有。

    脑子灵光一闪,视线瞥到了她腰间系着的玉牌,张了张嘴巴,发出“哦”的长音,朝着桑心挑了挑眉:“我知道了。”

    桑心眼睛亮晶晶的,小脑袋瓜点了点头,丹沁公主真是个聪明的女子,谁知下一秒,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成功让桑心的话噎在了喉咙。

    “你喜欢我皇叔,为爱痴狂,为爱…”哐哐撞大墙。

    丹沁的嘴巴被桑心的小手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唔唔的音,眼里充满不可置信,随即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又是戏谑地看着她。

    桑心服了。

    她说的喜欢是男欢女爱的喜欢,

    自己对徐知隐的喜欢顶多只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喜欢他身上的某种特质,

    反正桑心也说不上来,

    丹沁掰开她的手,理直气壮地叉腰,哼哼道:“你就是喜欢皇叔,不要害羞,我可以帮你的呀。”

    帮她?

    桑心歪头不解,

    怎么个帮法?

    丹沁小公主戳着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脸颊还悄悄地红了。

    她凑到桑心的耳边,轻轻地用气音说话。

    “就是…皇叔比较闷,你得主动找他…嗯…亲亲抱抱摸摸…”

    桑心皱了皱眉头,表示有点意思,继续听下去。

    丹沁心血来潮,不知疲倦地讲解她追男人的心得大法:“第一步你要欲擒故纵,嘿嘿,不过这招对我皇叔没用。你要反着来,偏要黏着他。”

    “我算是看出来了,皇叔他就需要你这样刁蛮娇横的女子才能制服,上次你不就成功抢走了他的玉牌么。”

    桑心愣了,看着丹沁公主得意的笑脸一时分不清她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哦!然后呢?”

    桑心睁圆了眼,嘴角扯出一点笑来,眼神涣散盯着门口,丹沁打开了话匣子,仿佛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

    大到追男人的各种的手段,小到晋王殿下各种生活习惯。

    徐知隐长于皇宫内院,与先帝有所不同,父皇的爱都倾注到了晋王殿下的身上,没有压迫,也没有各种杀戮。

    不过自父皇去世,先帝登基后,兄弟两的隔阂终于被吹枕边风的栗姬挑起,两人不复从前,丹沁在提到栗姬的时候,咬牙都重了些,可见厌恶至深。

    丹沁公主在耳边叭叭叭,桑心一面撑着下颌,一面无聊地透过门外瞅着新绿的叶子,目光突然瞄到一双金线鞋履,素白的底一层不染。

    她的视线徐徐上移,银白色青竹纹绣样,束腰配一块全白莹润的玉牌,桑心觉得好熟悉,倏地掀起眼皮瞧向来人。

    徐知隐清隽的容颜撞进她心底,清凌凌的视线与桑心睁圆的桃花眼相接一瞬,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

    贵女们停了闲聊,徐知隐广袖携带清风从容不迫踏进了屋内,手背上青白的筋骨露了出来,有些禁欲高冷的美感,让桑心为之眩晕了一会儿。

    一双潋滟的眼眸紧盯着他如玉如竹的长指,不肯移开,男神的手也是绝品!

    她还没看够,徐知隐便将袖袍往下拉了一截,盖住了手背,桑心叹息,幽幽抬起眼皮望向了案台上的他,托腮埋怨的眼神格外明显。

    徐知隐淡淡定定地觑了她一眼,无波无澜的嗓音讲了讲他暂在书院监测一月时间,下面的贵女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眼巴巴地望着晋王殿下的一举一动。

    伴读都是坐在角落里的,古影眸子一眨不眨望着案台上的俊美男子,遥远的距离使他不会注意到自己,古影还是悄悄红了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惊为天人的晋王殿下。

    果真比传言更让人信服。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气质,掌握一切事情,冷冰冰的凤眸,薄薄的唇却又彰显他的绝情无欲。

    矛盾与吸引感并存,

    所以,

    桑心后半节都没听进夫子的课,小眼神时不时瞟向侧边书案的男人,他眉目低敛,似雪山之巅常年不化的积雪,懒卷地听着夫子的课。

    桑心托腮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夫子突然拔高了声音,她才施施然收回视线。

    她垂眸的那一秒,习惯性用食指敲桌的徐知隐动作顿了下,沉沉的眼皮倏地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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