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的语气一软再软:“裴公子,可我伤的好重,如何能自己走?而且,我还尚未学会骑马,你怎能扔下我一个?”

    裴衍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转过身去卸另一匹马,淡道:“汝小姐现在伶牙俐齿的样子,倒不像伤势严重,况你聪明机警,就算不会骑马,何怕想不出其他办法?”

    她有多能游刃有余的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中,他是见识过的。

    有多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达到那些稀奇古怪的目的,他也是见识过的。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很会在外保全自己,过去是他低估了她。

    现在不会了。

    裴衍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打算要走。

    银钱她不缺,伤势看她面色,问题也不大了,以她的鬼主意,去哪里是问题?只看她想不想了。

    还有什么同行的必要?

    雪娘见裴衍不是说笑,真是要走,笑容淡去,也有些慌了:“你当真要丢下我?”

    他不讲道义,明明答应阿姐,要照顾她的。

    他哪里照顾了?

    裴衍回望雪娘一眼,看她不再调笑,神色是真有些紧张的,也还愣了一瞬。

    不过也只有一瞬,立刻想起她的演技有多么过人,骗的柳生是什么样子。

    言语维持着表面客气,内容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度:“汝小姐本事过人,令裴某惊叹,裴某不愿再拖累汝小姐,我看,还是各走各的好。”

    说罢调转马头。

    “不行!我不同意!”雪娘终是坐不住了,磨蹭着从大石上跳下来。

    背部受了创伤的筋骨,随着动作,猛然撕扯开。

    仿佛她的筋上生了刺,正有一双手攥着她的筋,用力撕拔。

    她痛的膝一软,眼前登时一片黑,僵白的指尖划过石壁,扶着大石就软倒在地。

    裴衍余光瞥见雪娘的身影落下大石,转头见她倒在杂翻的绒毯中,心底也是惊了一下,当即勒住马匹,跳下马,快步过去看她情况。

    雪娘面色惨白,紧咬着唇,光洁的额头已泌出汗珠,是痛到极致的冷汗了,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伏在乱七八糟的绒毯里,筋骨剧痛,动也动不了。

    感觉连指尖都是麻的。

    裴衍看雪娘这样,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手探进绒毯,翻她层层叠叠的衣裙上下查看,在她背后一摸,摸到丝丝血迹。

    再看她面上痛的眼也睁不开,不必解开衣裳看伤处,也知是很严重了。

    这次,她是没说谎的。

    伤势确实不轻。

    竟能忍到现在。

    三两下剥掉雪娘身上碍事厚重的绒毯,将自己轻便的外衫解下来给她裹住,送上马,一刻也不敢耽误,向镇上寻找医馆。

    马上颠簸,雪娘本就痛极,这时除了痛,还很想吐。

    一直隐忍着,咬破了唇,齿间品尝到一丝锈铁般的味道。

    好在裴衍也没叫她忍耐太久,他的效率出奇的高,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家医馆,抱她快步跨进去。

    医馆是女医师接诊,引导裴衍将雪娘放在里间榻上,将人请出去,拉上围帘,脱下雪娘的衣衫,看见她肩胛骨处,淤着血的伤。

    面积不算小。

    再见她眯着眼,咬着唇,还能不吭声呼痛,瞧着身子骨弱,也还挺能忍。

    不过,现在能忍是一回事,一会儿上药,要下点力道去淤血,那痛,还能不能忍,就不好说了。

    裴衍则在外等候,医馆开在郊外,四周人家少,离得也远,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衣料摩擦褪去的声音,更可以听见雪娘后来因痛,轻轻嘶气的声音。

    听起来可怜又无助。

    裴衍独站在一帘之隔的地方,盯着围帘极其轻微的晃动,这里也无风,总觉得这点晃动,同里间雪娘吸气、频息的频率,是相同的。

    是因她痛,而产生的。

    他也在静默中,回想方才的一切对峙谈话,突发意外,心里也滋生了一些,说起来很奇怪的,愧疚之情。

    没过多久,女医师从里间出来,她径直到药柜处称药配药。

    裴衍问:“医师,她如何?”

    女医师自中药材中抬头,手中还在忙碌不停,告诉裴衍:“淤伤。热敷伤口,外用化瘀膏,内服清淤散,避冷水,三日左右可退淤。”

    把配好的一串药包交给裴衍:“第一次的药,我替她上过了,往后你来,药钱三十两,人在里间,可以带走了。”

    这一套流程,女医师似乎已经驾轻就熟,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收齐了钱,便又回到药材间研磨药粉,视裴衍于无睹。

    裴衍望了一眼里间,往前迈了一步,又止住。

    雪娘的伤势,已不便带她上路了。

    斟酌后,他道:“便让她在这里修养,待我手头事了,再来接她,有劳医师先照顾几日。”

    他要再付一些银两,作为照顾费。

    女医师还未说什么,雪娘却强撑着出来,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衫,只是领口为方便刚才查看伤势,被拉到了肩下。

    一件男子的外衫,也能叫她穿出让人不妥再看的感觉。

    她抿着唇,脸上有几分严肃,借力倚靠在门柱上,固执道:“我不留。”

    女医师放下手中药杵,要过去扶她,裴衍先她两步跨过去了。

    她也就挪回来,重新拿起药杵,继续研磨,留不留,就由他们两个自行商量解决罢,她不掺和。

    裴衍道:“你不便四处走动,我去两日,不论有没有找到琉璃石,都会回来接你。”

    “不行,不要。”雪娘不留余地。

    “你的伤势,如何能跟我走?”

    “我的伤势,皆因公子,若不是公子,我何至于此?公子不是最讲究责任的么,弄伤我,不该对我负责?不该照顾我?”

    “我弄伤你?”

    裴衍想起车夫的话,那马车质量不成,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他登上,那车才会坍塌,雪娘才会受伤。

    这么一想,确实怪他。

    但雪娘不是这个意思,她道:“要不是你那么重,压在我身上,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就是不留,你必须带我走,你还要照顾我。”

    女医师挑眼往两人处看了一眼。

    雪娘拿出了蛮不讲理的劲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因他这番话而微微愕然的裴衍。

    裴衍忆起马车上的情形,饶是再到淡然的人,面上也闪过了一丝窘意了。

    她说……

    雪娘见裴衍不说话,未免在这种需要他的时候把人得罪了,语气弱了几分,低声讨好道:“我也能照顾好自己的,断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只需……只需把我带着身边就好,不会特别麻烦的,真的。”

    她扯住他衣袖的一角,轻轻拽了拽:“好么?好不好?我们走吧?”

    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忽软而忽硬。

    裴衍前一刻被她冷峻的话锋砸的无言以对,后一刻又被她幼猫一般的行为困住口舌。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深刻领略过她的厉害了。

    可悲的是,她看起来是无理取闹,可话说的,也好像有几分道理。

    她伤的重,多半……是因为他了。

    目光不知为何落到了她唇上伤口,仿佛在透过这个伤口看她背后的伤势。

    雪娘浑无所觉,捏着他衣袖的一角,还在央求:“走吧?好不好?我们走吧?”

    这样的央求,没几个人是能够拒绝得了的。

    何况裴衍理亏在先,本就有亏欠之感,更无法下得了狠心,去拒绝了。

    沉思片刻后,抬手落在雪娘肩上,将她的外衫慢慢拉上来,拉到脖颈处,拢了拢,把该遮住的都遮住。

    雪娘抬起微垂的头,眼底微光闪动,向裴衍望去。

    他同意了?

    正要迈步跟着裴衍走,就被他捞住腿弯,抱在了身上。

    雪娘愣过后,也不反抗,前所未有的乖顺,由他抱,由他摆弄,任他将自己送上马背。

    疼痛难忍,有求于人,都令她不得不放下张牙舞爪的秉性。

    她知道眼下最该听话,最好不要给人家惹麻烦,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只有一件事,她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攥着马鬃,雪娘问:“公子……你的骏马呢?”

    为什么卸了马车的马匹来用?他的坐骑呢?

    莫非……

    雪娘莫名有些心虚,“莫非是老板娘怕你跑了,给扣下了?”

    听雪娘这么问,裴衍就知道,她也并不清楚马匹半途腹泻的事。

    给马投药的,可能不是她。

    原来,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雪娘声音很低,问他:“她……欺负你了?”

    裴衍听的握缰绳的手臂,都僵了一下,离谱的问题。

    “当真欺负你啦?”雪娘的声音不大,但听起来是惊讶又带着点懊恼。

    裴衍略沉了脸色,愈发不知道身前这个女子,脑子里成日都在想什么了,这种事有何好解释?只她好会这么想了。

    “……这会影响你说亲吗?要是有影响……”雪娘在想,这件事如何弥补,怎么负责任。

    就听裴衍道:“没有。”

    “啊?”

    “我说,没有。”

    行至荒郊石子路时,难免有些颠簸,震得雪娘伤处痛,她是忍耐到了极限,也没反应过来,裴衍说的什么。

    “裴公子,我……我有些坐不住了。”

    犹豫再三,雪娘还是开口,她还是要请求他一件事。

    声音很疲惫了,雪娘断断续续道:“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靠着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裴衍没答复。

    雪娘不敢再问,她很怕在这种需要他的时候,得罪他。

    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渐渐无法坐直,东晃西晃,一头要栽下马去。

    腰腹上一暖,裴衍紧实的手臂横覆了上来,拦住她摔下去的趋势,将她向后揽。

    雪娘混混沌沌,已不能思考,冷汗自侧脸滑下,顺着裴衍揽着的那点力道,慢慢向后靠,倚上一片宽阔温暖且可靠的胸膛。

    起初有所顾忌,只敢后脑沾着他的衣襟,略微做一点倚靠,后来实是强撑不住,就偷偷卸了一点力,靠的更多。

    而裴衍始终没说什么。

    雪娘感受到裴衍的纵容,便越来越放肆,一点点的卸力,直到所有力气都卸下,整个人没有筋骨一般的窝在他怀中。

    他居然也没有出言阻止。

    她偷偷放下心了。

    “裴公子……”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赏灯宴的事……对不起。”

    疼痛将她折腾的精疲力尽,冷汗涔涔,她的神智已算不得清醒:“捉弄你,对不起……”

    她的话说到发不出声音,后面的话,好像是在向裴衍请求,能不能睡一会儿,能不能不要扔下她。

    这些话再未来得及,也未有力气说清楚,不知是睡,还是晕,一动不动了。

    裴衍虚拢着雪娘,没怎么用力。

    可雪娘逐渐东倒西歪,软绵绵的没生骨头一样,后脑勺蹭着他胸前衣襟向一侧滑去,歪倒在他手臂上。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看到两扇毛绒绒的睫毛,静静的垂下,随着颠簸颤动,遮住了一贯敛水的双眸。

    碎发被汗浸湿,凌乱的贴在侧脸,连侧颈上也都是汗水。

    以为她行迹大胆,定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傍身,却不知,真是虚张声势。

    她是,这样的弱。

    手臂稍拢,将她圈回来,安放到胸前。

    她的话,他都听到了,一字不差,包括后面几不可闻的。

    纵有怨怼,她已诚恳致歉,他也没理由再揪着不放了。

    驭马的速度本也不快,现在为了照顾雪娘的伤势,更慢了。

    一路晃晃悠悠,深夜时分,才到达太虞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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